五城兵马司特别行动营,新任第一队队长韩楚的家,在城南宣义坊。
韩家是老神京城人了,几辈子累积下的家业,最值钱的,大概就是宣义坊内,那座破败的二进小宅子,算是祖业。
虽然很破旧,但因为在都中,而且宣义坊距离皇城南朱雀大街,也不过是隔了三个坊几条街道。
因此,价值不少银子。
他昨日能捞到一个考核的资格,也多亏了这座祖宅。
昨夜,韩楚从平康坊回来时,原本是想着先拿银子去赎回典当铺里的房契,以及从人牙子那里取回妻儿的身契。
然后,再回家给家人一个惊喜。
家里,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笑声了……
可是,当他去典当铺时,原本总是站在高高的柜台后面,俯视来客的老掌柜的,在看到韩楚到来后,竟破天荒的从里面钻了出来,弓着腰陪着笑脸,语气亲热道:“哟!韩爷,可总算把您盼来了!
我就估摸着,您一定会先到这来。”
韩楚算是身份骤贵,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有些接受不了曾经的“大人物”对他赔笑,因此有些手足无措道:“秦掌柜的,我……我是来赎房契的。”
那秦掌柜的闻言,笑的更灿烂了,连声道:“韩爷这话再莫提,再莫提。
昨日我家东家知道我收了韩爷您的房契做抵押,当着众伙计的面,将我狠狠的训斥了一番,说我不懂人情,着实不该。
大家街坊邻里的,谁家没个短几两银钱的时候?
临时相互借用周转一下,不过是本分情意罢了。
还谈什么抵押不抵押的?
哎哟喂,老秦我这张老脸啊,真是丢尽了!
这不,我家东家亲自拿着韩爷家的房契,给您送到府上去了。
这会儿子,应该正好在您家坐着呢。
又怕韩爷您先来这,就吩咐老秦我在这守着,专侯韩爷您哪!
韩爷啊,老秦汗颜,竟钻进钱眼儿里去了。
还请韩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甭和老秦我一般见识。
您是跟着宁国侯那等凤凰一样的贵人当差的,又是他老人家手下第一队的队长,得力干将!
我们这样上不了台面的,还请您务必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韩楚当初毕竟也是市井老油条了,见识还是有的。
听着秦掌柜的长篇大论这么一说,他也渐渐回过神来,明白了这秦掌柜的意思。
并且,也开始适应起这新的身份来。
当然,他并没有拿捏什么,更没有一朝得志便猖狂。
韩楚沉稳的抱拳一礼,沉声道:“秦掌柜的,您这话严重了。
只要你们是奉公守法的买卖人,做的是天经地义的商人买卖,韩某又有什么资格在您跟前拿大?
侯爷说了,五城兵马司的职责,就是保境安民,让百姓安居乐业。
我老韩不过是侯爷手下一个大头兵,谈不上什么大人,更不敢当什么爷。
这里是二百两银子,秦掌柜的,您过目。”
秦掌柜的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激赏,腰却更躬了,他赔笑道:“韩爷说笑了,区区二百两银子,对韩爷您算个甚?
也值得一提?
还求韩爷可怜可怜我老秦,千万别莫说这二百两银子的事。
今儿我要收下韩爷您的银子,明儿我老秦就要卷铺盖走人哪!”
韩楚闻言淡淡一笑,却一把抓过秦掌柜的手,将两张银票不容拒绝的放进他手心,沉声道:“秦掌柜的,我们五城兵马司和以前不一样了,有自己的规矩和纪律。
我们侯爷当面警告过我,想富贵,跟着他搏命就是,自有泼天的富贵去取。
但要是哪个没出息的敢在外面伸手捞黑钱,丢了他的脸,坏了他的名头,那也别怪他心狠手辣,清理门户正军纪。
所以,您的好意我韩楚心领了。
再说,这二百两银子,本就是侯爷相赠给我还债的,告辞!”
说罢,韩楚拱手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背后,秦掌柜的眼神无比复杂。
心道,真是走了眼了,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烂泥一般的韩楚,竟也是个人物……
韩楚离了典当铺外,也没再去牙行,和放印子钱的低下钱庄,不想走冤枉路。
他以前没少和这些三教九流打交道,既然一家如此,那么其他家自然少不得一样。
做这一行,就得懂灵活有眼力,稍微木讷一点,就跟不上趟了。
果不其然,等韩楚一步迈进家门,堂院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大多不认识。
有商,有民,有亲戚,有邻居,甚至还有……官员。
官倒不大,不过是以前分管宣义坊的坊丁头目。
再有就是一些捕快衙役。
这些人,多是曾经“收”过他好处费,让他上供的……
但不管什么人,当韩楚进门的那一刻,纷纷起身,弓腰赔笑问好。
韩楚没开口,就没人敢直腰。
越过齐刷刷矮了一截儿的人群,韩楚看到了堂屋门口,他的妻子李氏和两个孩子,正满脸笑容的看着他。
向来刚强的妻子,此刻目光流动如水,泪光点点,眼睛中满是以他为荣的目光。
而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更是无比崇敬的看着他。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两个孩子清楚的明白,那些以往凶神恶煞一样的衙役、捕快和坊丁们,此刻满脸堆笑的对他们父亲行礼,是一种什么样的含义。
他们知道,他们的父亲,变成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他们以这样的父亲为荣!
看着妻儿的目光,这一刻,韩楚在心里发誓,既然从泥土中站了起来,就绝不再倒下。
……
韩家人一直忙活到深夜,才将客人全部都送走。
街坊邻里送的一些不值钱的礼物留了下来,预备着等他们有好日子,选份好点的礼还回去。
而那些送银子送礼甚至送女人的豪商们,则被礼送出门,东西自然没有留下。
有了韩楚之前对秦掌柜的一番说辞,别人也不敢勉强什么,只是又说了许多许多好话……
韩楚不是新丁,自然知道哪些话该听,哪些话只能当过门风。
因为这些话,他曾经说了不知多少遍,没一句是真心的……
待将所有人都送走后,终于饱餐一顿肉食的孩子们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沉沉睡去。
而韩楚夫妻两则对坐在灯烛下,妻子泪流满面,却是高兴的。
等妻子也睡下后,韩楚却久久不能入睡。
睁着眼,一直到了寅时末刻,翻身爬起。
也不知李氏到底睡着没有,他起身,她也跟着起身了。
没有言语,夫妻俩相视一笑后,李氏为韩楚烙了大饼,烧了热茶。
韩楚吃饱后,就离了家门,大步朝西城渭河码头赶去。
背后,李氏站在门口,一直目送他走出很远……
而韩家从昨夜起发生的一幕幕,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一般,同时发生在神京城成百上千个家庭中。
此刻,这些人也都踩着旭日阳光,心中干劲无穷的大踏步朝西城渭水码头前进!
……
虽然是一起出发,但韩家兄弟三人并未同贾环一起前往渭水码头。
因为他们各自手下还有二千多人,也都有各自的差事职责。
顶多,每日空出二百人来操练。
因为经过昨日贾环的一番闹腾后,整个神京城市井里的地痞混混们,都知道了五城兵马司的威风。
如今再管理起来,就省力的多。
几百兵卒再加上两千军余,足够了。
因此每人还可抽出两百兵,使劲操练!
而当韩楚等一千名特别行动营军丁赶到渭水码头贾家仓库时,就只有贾环、乌远还有其徒弟赵歆,以及他的一百亲兵在那里。
贾环站在一堆高高的麻包上,俯视着整齐站立,面色严肃,和昨日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同的一千人。
他目光依次从这一千人的脸上扫过后,淡淡的道:“怎么样,昨夜回去后,是不是发现,人生自此大不同了?”
蕴含着内劲的声音,传入了每个兵卒耳中。
听闻此言,众兵卒的面色顿时鲜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