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里的人影很模糊。
一个, 两个,三个天旋地转间,好久才重叠为一个, 变得清晰。
是柠宝。
她死了吗重复看到生前唯一想着的人。
顾迟溪做了个梦。
梦境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她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雾, 冰冷的雾和刺骨的水环绕她,让她不能呼吸,睁不开眼,不断地往下坠,坠落
然后跌入黑暗。
雾散了,水也消失了, 她在黑暗中匍匐前进,浑身被烤得火热, 像要被烧成灰。
不知走了多久, 前方出现一道光亮, 像是出口, 她朝那片光伸出了手,光线里渐渐浮现出已逝父亲的影子。
父亲笑吟吟地看着她, 像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样喊她“溪溪”,冲她张开了双臂,说到爸爸这里来。
她不受控制地往前走。
在黑暗里,最恐惧最无助的时刻看见了家人,却没有丝毫欣喜,她本能感到害怕, 想回去, 可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住, 那光线像巨大的引力洞。
“姐姐”
有人在喊她。
她猛然停住,循着声音的方向跑,任由身后的父亲如何喊她也不回头她不会过去的,那不是一个好地方。
跑啊跑,光线与声音,还有父亲的呼唤,都不见了。
只有嗡嗡声。
她躺在狭仄的空间里,仿佛被苍蝇包围,抬起有千斤重的眼皮,看见了无数道晃影,辨不清,但冥冥中有股意识让她知道那是谁。
“柠宝”
顾迟溪用力呼喊着爱人的名字,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抬不起手臂,转不动脖子,只能看着。
好累,好困。
温柠神经一松,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是我我在,我在的,姐姐”
她喜极而泣。
姐姐没忘记她,还记得她是“柠宝”
温柠咧起嘴角,喉咙里却发出呜呜声,一边笑一边哭,眼泪啪嗒啪嗒砸在被褥上,洇湿了一大片。
谢天谢地。
她以为要失去她了。
顾迟溪垂眼望着她,艰难地扬起唇角,挤出一个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笑,她只看见柠宝在哭,嘴唇在动,声音却小得听不清楚。
嗡嗡嗡
“别哭”她用尽力气说出两个字,声若蚊呐。
身体好累,好困,眼皮也好沉。
有点撑不住了。
温柠的脸在她视线里越来越小。
她阖上眼皮,意识堕入混沌
“姐姐”温柠一时慌乱了,连忙按下呼叫器喊医生。
值班医生过来看了看,说是正常情况,脑震荡病人初期畏光嗜睡,清醒的时间不多,需要充分休息。
她这才松了口气。
半夜,雨夹雪子噼里啪啦落下来。
温柠被吵醒,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趴在床边睡着了,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去阳台外看了看。
外面妖风肆虐,冰雨斜飞,她打了个哆嗦,把阳台窗户关上,声音骤然小了许多。
返回病房,关好阳台门。
夜晚的医院寂静,走廊上时不时有值班护士走动。
病床上的人依然在昏迷中,双目紧闭,呼吸平稳,房门上的小窗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线,隐约照着她的脸苍白如纸。
温柠倚在床边,深深地注视着顾迟溪的脸,拨开了额前一缕碎发,露出厚厚的纱布,她的心又猛烈地抽搐了一下,针刺般疼起来。
她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眼皮。
即使虚弱得躺在病床上,这张脸也依然很美,她像一幅没有过多色彩晕染的画,眉目清淡,五官精秀,初看觉得是寡然无味的白开水,再看又添了几分甜味,禁欲感,越看越勾人。
温柠又忍不住亲了下她的耳朵。
手指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触感微凉,温柠一个激灵,视线移了过去,动作轻缓地将它放进被窝。
吊针的那只手更凉。
温柠小心地避开针头,替她捂了会儿,渐渐感受到热意,低头凑上去,噘起嘴唇亲了亲。
已经凌晨两点了。
后半夜,温柠越熬越精神,等到天渐渐吐出鱼肚白,又有了点困意。
六点,谭佳提着大包小包东西过来了。
崭新的生活用品,换洗衣物,还有早餐。两人把东西归置妥当,温柠大概跟她说了下昨晚的情况,一起坐下来吃早餐。
吃完,温柠边收拾边低声说“谭助理,麻烦你了。”
“也是我分内的事,别这么客气。”谭佳笑了笑,把垃圾提出去扔掉,回来洗手。
“情况我已经向康副总他们说明了,这段时间公司里大小事务有我和他们负责,就让顾总安心养伤。”
温柠嗯声,打了个呵欠。
这时,医生和护士推门而入,她立刻打起精神。
护士换掉了输液瓶,医生问了些情况,交代几句,等人醒过来还要做进一步检查。
外面停雨了。
温柠靠在床边,呵欠连连,却强撑着不肯闭眼,生怕自己睡着了,错过顾迟溪苏醒的时间。可是困意上来,身体催促着,哪里能忍得住。
她上下眼皮直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的。
“温机长,你躺下来睡会儿吧。”谭佳实在看不下去,劝慰道,“昨晚我临时安排了一下,今天上午没什么事,我替你守着。”
“不”
没等她拒绝,谭佳又打断道“下午还得去一趟交警大队,你不好好休息,怎么有精神呢”
温柠愣住。
昨晚到现在,她一门心思念着顾迟溪,忽略了导致人进医院的原因车祸。出了这种事故,交警那边肯定是要调查的。
“交警给你打电话了”她问。
谭佳“嗯,事故在调查,顾总的车和东西都被捞上来了,还是家属过去比较好。”
家属这个词戳进了温柠心窝子里。
化开一股暖流
她站起来,乖乖坐到旁边病床上,脱了鞋子躺下去,“那我睡会儿,她醒了记得喊我。”说完,不舍地看了眼昏迷中的人。
“好。”谭佳抖开了被褥,替她盖上。
原本今天温柠是有飞行任务的,六点钟就该去签到,但眼下这个样子,只能是临时请假找人替代,谭佳也已经为她安排好。
一天一夜没合眼,她躺下不到五分钟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中午。
期间顾迟溪没有苏醒过,只有护士进来撤换输液瓶,谭佳买了午饭,吃完,温柠去交了医药费。
去一趟交警大队,温柠看到了顾迟溪的车。
车头严重变形,驾驶室的门摇摇欲坠,里面空间完好,风挡玻璃碎成了雪花白却仍粘连在一起,十二个安全气囊全部弹了出来,车尾部分损伤倒是不严重。
昔日漂亮的银色跑车,变成了眼前这一堆半废不废的破铜烂铁。
温柠不心疼,默默对它说了句谢谢。
交警问了些问题,让她做了笔录,把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东西一并交给了她,“从监控录像来看,肇事司机是故意从右后侧撞向你妻子,然后她为了避让对面的货车,急打方向盘右转,加上雨天路滑,车子失控冲下了桥幸好被施工队看见了,救援及时,不然”
“嗯,我明白。”温柠扯着嘴角打断。
“那个肇事司机逃了,但很快就能抓回来,具体什么原因故意撞人,是否酒驾这些,还要等待调查,之后再谈关于赔偿的问题。随时保持联系。”交警小哥一路送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