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太子认出来接的人面容,不由得笑得快岔气。还得忍住,着实为难他。
关安从船舱里出来,吼着家人们:“动作快些,咱们要上岸了。”家人出来,各人分的只有大小包袱。
袁训调动的兵船不足,他又没强行腾出有用的兵船中,马车不在这里,各家人背着自己和主人的换洗衣裳,茶碗器具。及在船上睡的被子。
小黑子背个跟他差不多高的被褥出来,镇南老王让他停下,唤过自己府上的家人:“太小了,刚学当差,不要狠使唤。”
“没事儿,这大叔说过他背,可我能背,小爷的归我背。”小黑子道。
家人在他屁股后面虚踢一脚:“你又忘记了,要先说回老太爷的话。”小黑子嘻嘻补上,镇南老王让家人慢慢教不要急,这个时候,带着家人准备下船的关安发出惊恐的叫声。
“啊!”
所有人看过去,见关安露出遇鬼的神色,抱着脑袋往后面退,那脸上惊骇惊惧,好似遇到的还不是一只鬼,应该天下所有的鬼全在这里。
按说关将军是个跟侯爷出生入死的主儿,他怕的是什么?
大人和孩子疑惑不解的对来接的两个人看去,他们中年人,从面容到衣裳得体斯文,又满面欣喜的,地上还有影子,这是人啊?
他们没有注意到,太子和加寿到一边,在船舱阴影下面偷偷的笑。而宝珠也忍得很辛苦,嘴角直抽抽。
袁训走出来:“老关,看你,认识的不是吗?你怕什么。”关安不分尊卑的扑到他面前,往地上一坐,双手抱住袁训大腿,这姿势跟耍赖的元皓没有两样,但关将军用出来,丝毫不觉得难堪,他苦苦,而又不服气的瞪住侯爷:“你不能坑我,我不下船了!”
梁山老王看个笑话:“哈哈,小关安,你这大胆儿也有胆小如鼠的时候?”
赵先生见不成体统,劝道:“关将军,小爷们都在,你这是逗乐子?”
“我知道了!”这一声来自张大学士。
陡然的,大家看过来。张大学士对太子看去,太子和加寿手挽着手,相对笑得呲牙。
梁山王府的消息不是吹的,于林认一认岸上的人,走到老王耳边说了几句。梁山老王爆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关安!你曾让人家女儿看了光身子,始乱终弃你不肯娶,在这里狭路相逢了!”
萧战一拍脑袋,战哥年纪不大,肚子里京中和军中的秘闻却多,他也想了起来:“加福,这不是称心如意、小古怪和我在如意家过生日那天,把关将军看光的那俩家!”
关安愤怒:“胡说!是把柳五看了,没看到我!”
袁训斜睨他:“那你还怕什么?放开我,起来,咱们还要赶路呢。”关安无奈的起身,面前到了两个人。小红颦眉,好孩子颦眉。
“原来关爷你是负心人?亏我白看你好。”小红很难过,好孩子也很难过。
元皓也搔头,瞅一眼海水:“不然,咱们丢他下船吧。”
张大学士听听这是什么话,敢情有个纳妾的,这队里还呆不下去了。再一想,也的确如此。张大学士抿一抿唇。
不管关安再磨蹭,也大家下船。袁训为梅吕二位一一介绍,说太子是亲戚家的孩子,太子故作无事的招呼。梅吕二位瞪大眼,到最后说不好是不敢认,还是过去几年已认不清,心思还是放到关安身上。
“关爷,呵呵,女儿们在家里做菜,就等你回家。”
关安脸都绿了,忍气吞声加沮丧模样,看上去他才是个吓人的鬼。船上运载各人坐骑,把孩子们带上大人的马,家人们行走,梅吕二位带路。
……
岭南,气候温和,此时在腊月里,飘香的果子比内陆多。经过的官道两边,孩子们就兴奋的看到柚子树和黄色橙子树。前面一排田地,有东西笔直林立,元皓大叫:“舅舅快看,棍长在地里!”
梅老爷笑道:“小爷,那是甘蔗。”不但孩子们用心地看,就是大人们也有关注。
都能从书上知道岭南、海南果子多,在这里的也是一流达官贵人,比一般百姓吃好东西的机会也多。但不管身份再高贵,有些果子经不起久藏和长途运输,呆在京里不出来,到嘴的机会有限。
就像甘蔗,有些办法能贮存一个月,有些办法能贮存数月。但办法经不住运输的话,京里也只能吃个蔗糖。
可以用船运,但要经东海、黄海、渤海,这中间必然有大风大浪的时候。一般商人运不起,运到京里一根要卖多少钱才划得来?只有官府呈送,但他不敢保证到了京里不坏一大批。至少的,跟新鲜无关。
此时眼前有一大片还长在地里,大人们也食指大动,梁山老王道:“这是腊月里,据说这东西正可吃?”
吕老爷笑道:“老太爷放心,前面准有卖这个的,不用等到进城。”
大家耐心等着的时候,赵先生忍无可忍:“别说,我没吃过。”阮瑛阮琬咽口水:“吃过,但是不多,很甜。”元皓不乐意了,问自家祖父:“我怎么没吃过呢?小碗都吃过。”
加寿笑道:“你小呢,你咬不动,蔗糖你没少吃。”元皓这才作罢。
又走一里多地,一个板车在路上,上摆着各式果子,还有甘蔗。孩子们欢呼声中,执瑜执璞拍马上前买了一些,家人出刀削皮,把卖的人看得翘起拇指。
“咦,那是什么?”元皓盯着另一种青青的外皮,生得像大葫芦的东西。
卖的人道:“这是椰子,这是海南来的。”
“好吃吗?”元皓目不转睛。
卖的人见到他们人多,殷勤地道:“这一个我送小爷,您尝尝看。”拿小碗取汁,天豹先接手上,滴几滴看了,他自己品过,送给胖队长。胖队长小心翼翼喝一小口,眼睛亮了,“咕咚”大口喝下一半,想起加寿,对卖的人道:“一人一个,快弄来。”
加寿就着元皓手里喝上一口,舌尖上甘甜清凉,耳目也跟着明亮。嫣然告诉太子:“好喝。”
在这里耽误小半个时辰,宝珠让他们慢慢地吃,又站稳啃了甘蔗,除了关安以外,心满意足进城。
他们人多,梅吕二家虽然很想招待,但苦于房屋不多。袁训等自己住也自在。当天稍作安定,梅家请客,大家换上锦绣衣裳,镇南老王、张大学士都以为找到原因:“原来是关将军要纳妾,一纳两个,忠毅侯跟他有情意,所以办这好衣裳。”
梁山老王不信。
出门的时候找不到关安,袁训没有放心上,带着大人们前往,太子想看这件事情的结果。毕竟梅吕二家不纳女婿,太子也暗有担心。他也去了。
到了地方酒过三巡,大家说起话来,却是梅吕两家自从京中返乡后,再小心防范,笑话也跟到家门,一时之间成为笑柄。就在他们无计可施的时候,袁训派人前来又一次回复,说任保不答应关安再娶一妻。梅吕二家借这个机会和袁训通信,袁训帮忙,把他们调离原任,来到这新地方。
太子、二老王、张大学士听到这里心如明镜,忠毅侯这是为绝后患也好——这两家没有女婿,内心对太子也好,加寿也好,袁家也好,总有或多或少的怀恨。忠毅侯为笼络他们也好——危难之时伸出手,给他们两家寻个说得过去的女婿,他们处于这种境遇下,还不感激于心?
有没有人还会狂妄地以为自己女儿应该许太子的?天下之大,应该会有。但眼前这两位卑躬屈膝的,言谈之中已愿意家中办喜事。这是不愿意闹的心情。
梅老爷道:“这地方真好,水军中也好,衙门里也好,都有青年才俊。”
太子等人对袁训下意识瞄上一眼。想来在吏部看过各地官员花名册,知道何处有不少未婚官员并不为难。
“我相中一个,吕兄也相中一个。给侯爷去信,您说来主持,您可算来了,呵呵,这里谢过。”梅、吕二位离席拜谢。
袁训说无妨,他带一个人过来,送上小拜匣,取出八十两银子,又两件镶宝石首饰,以为新娘子添箱。定下婚期,大家绝口不正面谈论在京中丑事,算尽欢而散。
关安跟着赵先生、孩子们去逛果子铺,买回来大堆的果子,也很开心,回来听到梅吕家要办喜事,抹一把冷汗:“吓死我了。”惹得大家笑上一回。
孩子们热热闹闹拿果子玩耍,太子对袁训道:“岳父借一步说话。”一前一后来到屋后。
“这事情就算过去了?岳父您做事好生周全。”
袁训倒没有再做隐瞒,说当年丑事与他无关。只是微笑:“大小爷,咱们是不能保证一生不做错事,但却能做到尽力弥补。”再淡淡:“不能,或总有想不到的地方,也就算了,不能勉强。”
太子何等聪明,一听忍俊不禁,笑容闪动不已。
房中,元皓把一个大柚子给张大学士:“放枕边闻香。”张大学士接过放下,本能的出来寻一寻太子,本能的认为忠毅侯又要和太子说些什么。见到一翁婿恰好分开。
袁训神色不变:“有酒了,睡会儿去。”抬腿走了。留下大学士问太子:“殿下却在这里逛?孩子们分香果子呢。买的真不少,个个又鲜又可口。”
太子甚是从容:“和岳父说句话。”
“哦,不知说的什么?”张大学士就势问出,含笑道:“我也想说几句,这梅家吕家让他安抚的好。”
太子沉吟着,最终是跟孩子们学的调皮占据上风,轻描淡写告诉他:“岳父说,人无完人,倘有做错,尽力弥补就是。”
张大学士震惊在地,而太子不出意料,对他点头一笑,往房里去讨果子。
“哈,再分这一堆!”
足有一刻钟,孩子们哄笑声出来,把张大学士从茫然中拽出。刚一醒神,对着袁训走开的方向,眼睛直勾勾。
大学士知道梅家吕家在京中丢丑,想来总有恨意。但他却没有想到袁训会关注到两家成亲。他这一回全国出巡,既然有全国一定可靠的驻军为后盾,车马兵船都便利,岁月又充足,带着女儿太子岭南吃足果子也应当。但顺便的,又了结梅吕旧事。此人有心高过别人。
大学士知道袁训在加寿的事情上不会轻易退步,但没有想到,在此时看着是信手拈来的梅吕小事,又让他钻了空子,把太子敲打一回。
有人说尽力弥补的话,应该是暗示太子以后另有他人。
但什么事情只有一面性呢?翻过来看又是一面。相对于弥补,对立面就是正确。
你弥补的事情,是你做错的事情。
忠毅侯,又一次引导太子建立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假如这话出自于太子师口中,尊师是对,反过来是错。这话出自于圣人学说,孔子论仁,老子论道,是对。反过来是错。
这话出自于身为“岳父”,而且全京里都知道房中无人,对儿子有约束,对女婿也有约束的忠毅侯,言下之意就是不存在,也会引得人习惯性想到那个地方去。
又有人担心出一大堆,要说明明宣扬的是弥补,太子就一定听成错了没关系,可以弥补怎么办?
此行程,还没有结束。而且忠毅侯对梅吕两家这算“弥补”,当年做这事的原因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加寿?又一次提到太子面前。
张大学士黯然神伤,在回京以前,相信忠毅侯此类的小小“敲边鼓”还会出现,而且还有许多。
……
“哈哈哈,你多拿了一个,快退出来。”
“小碗小碗,你贪心了。”
“你一百六十两银子,还计较?”
房里笑声如潮水不息,张大学士在屋后独自伤神。他有力不从心之感,这不是身体上的。自从上路,他身体康健许多。这是他的心思改变,新旧寻思本就在内心里交战。让他觉得忠毅侯年富力强,而他老了。
……。
孩子们在这里吃了许多地里的棍,和树上结的水,家信上写得欢畅。元皓等酝酿把好吃的送回去,袁训让他们不要着急。还有更多果子在后面呢。
只荔枝却是没有,明年最早的也在三、四月。
梅吕家的喜宴结束后,大家继续上船,最后又停一处洁白的沙滩上,有着高大的椰子树,万大同、韩二老爷先行赶到,出现在沙滩上迎接。孩子们问这是什么地方,回说海口所。
从住的地方门口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再走几步,可以看到相隔一道海峡的雷州等地,从那里可以通往内陆。当晚,住在椰林里的草屋中,听着海潮起伏,大家都睡得很香。
马车停在雷州半岛上,马儿随船带来。孩子们在沙滩上嬉戏,气候又暖爽,阮瑛阮琬兴高采烈,说着:“这是才我们玩的海呢,黄海太冷了。”
“我们是从东海过来,在东海上暖和的。”韩正经一板一眼,他问的清楚好写家信。
一百六十两银子的胖队长和好孩子撞在一起:“舅舅说前面是南海。”
“姨丈说是南海。”
两个人对着瞅瞅,胖队长鼻子里哼哼,好孩子撇嘴儿:“我有七十两银子哟,我有七十两银子哟。”
直到她走开,愣神的胖队长明白过来,追后面追问:“你有七十两好了不起吗?这有什么可说的。”
好孩子笑眯眯:“这没有什么好说的,为什么你见天儿说。”一昂小脑袋:“我有七十两银子哟,我有七十两…。”
每天固定的钟点儿,孩子们跟随称心如意去买菜。太子、二老王、二夫子和宝珠也愿意跟去。
新鲜的鱼虾,各种各样都是他们没见过的。光看就赏心悦目。
住下来没有几天,孩子们把所有的果子尝了一个遍,兵船还在等候,装上能运送的果子离开。接下来,他们快乐的在这里等待过新年。都是头一回穿着春夏衣裳过大年,这感觉十分新奇。
……
齐王在杭州呆的日子不短,一是细心查访各处有无遗漏公事,二是陪着念姐儿把附近尽情游玩。也去过喝花雕酒的古越,也拜访过西施旧居。
袁训等人在船上游东海,齐王等在杭州湾逛的也挺美。普陀山为宫中祈福过,在过年前十天回到京中。
冬雪降得京都成了银白,办年货的百姓熙熙攘攘,让京都变成巨大的集市,平时僻静的巷子里也行人不断。心思在年货上,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队披风裹雪的行人,是尊贵的齐王殿下。
齐王是公差,按例不回家,先往宫中见皇帝。念姐儿是打着见父亲的名义出京,可以直接回家,但都已知道她没有见父亲,念姐儿带上钟南龙书慧去见太后。宫门上,齐王素来赏识钟南,把他要走一同见驾,念姐儿表姐妹由太监带路往太后宫中。
太上皇和太后早坐得笔直,太后甚至让通往殿门的门帘打开,方便她早早看到。
她对太上皇喜盈盈道:“凝念是跟元皓加寿太子在一起,元皓又有东西送来给你吃。”
提到心爱而久不能见的孙子,太上皇乐呵呵:“那好,那就好啊。元皓送来的东西,是他尝了又尝,所以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