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起身:“我也不是。”
太后又让提醒一句话,对太子道:“只少一个,你的母后,去问问她有没有空儿,不过来得太晚,只好当个副副副副副使了。”
满殿笑声中,念姐儿继续坐着干看着,也觉得美滋滋儿。大婚的,是她有功的两个哥哥。
……
战乱已息,太原陷入寂静中。修整和大战相比,不过是亘古寂静中的一片风和一刹月罢了。
街道恢复热闹,店铺恢复喧闹。陈留郡王府,也恢复平时将近腊月的人来人往。
跟过陈留王府的人,路远的,送年礼就要来得早。而且今年还添另外一桩事,送行。
厅畔梅花开放有香,萧瞻峻让城里的亲戚帮着陪客,他独坐在客厅上作个休息。
这一年多里萧二爷算劳累的人,先是接到密旨、梁山王公文和袁训没有停职前的公文,命他私下把军需调出,着可靠的人送往陈留郡王处。
调军需又没有明路的公文,萧瞻峻如果主意差一点儿,不但送不走军需,只怕早就让人扭送京里。
边城的人对内奸痛恨过于别处,如果真的泄露,陈留郡王府可以让人打砸。
办成这事情,把他狠耗了精神。
好容易梁山王大捷,萧瞻峻觉得可以松松心思的时候,一件喜事当头罩下,他的长兄陈留郡王就局势来看,不能进京,而今年能赶上成亲,最好不要让公主久候青春,免得让人说居功怠慢,操办亲事的重任,陈留郡王命兄弟前往。
府中欢喜异常,二夫人闵氏更是从不敢想的喜出望外。忙忙碌碌收拾着,又要赶得上日期进京,不能拖到明年去,又要把东西准备,又要考虑到天寒地冻路上的行走不便。
是收拾一车走一车,装多没关系,装少可就没功夫回家来寻。萧瞻峻带妻子打算轻车简从,哪怕路再难走,抄近路进京,还得先商议一下大婚的事情,诸般叩见礼仪,这也费日子。
再就见亲戚见知己见下属,道别,道别,再道别,道的萧二脑袋发晕,昨天回房去睡,妻妾们迎上来,萧二爷下意识就是一句:“慢走不送,京里回来再说。”
两个儿子格格笑起来,萧瞻峻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眼花。
妻子闵氏劝他休息一天:“等到京里更不能休息。”萧瞻峻让她帮忙推开众亲戚,由别人去照管,只有一个人,他在临走前非见不可。
闵氏近年来管家,知道当家的不容易,对丈夫也好,长嫂也好,去世的曾认为偏心,其实也就是偏心自己亲生,但也不算亏待她的老王妃也好,都有不少的理解。
萧二一定要见这个人,闵氏心疼他走路都快打颤儿——这是精神消耗太多,倒不是病,睡眠足了自然就好——也由着他坐这里等人。
这个人,正由家人带着,不敢抬头,哈腰对地,一手搭腿边上,一手搭一角衣裳,往这边来。
萧瞻峻走到厅口,家人见到,低声道:“韩大人,二爷出来迎您呢。”
“哎哟不敢,”一抬头看面容,来的是韩三老爷,韩世拓走以后,没过多久就接替韩世拓官职的三老爷。
三老爷小跑着直到台阶下面行官场大礼,萧瞻峻说起来,亲自下一级台阶,手就能扶到,把三老爷扶了一把。
这一位是谁?他的长兄不在家,他就是本地的土皇帝。韩三老爷得这一把搀扶,激动的泪珠子直掉:“卑职万不敢当,卑职自己起来,自己进去。”
萧瞻峻一笑,由着他跟在后面,主客落座,三老爷还在泪落不止。
他哽咽道:“这要不是有亲戚,我又是谁?”
萧瞻峻微笑:“我就爱你这一点儿,你是不忘恩的人。”
“那是,不能忘记。”三老爷再哈哈腰。
“所以,我叫你来,有句话儿交待你。免得进京后见到小弟,他若是怪我没想到,我却要难为情上来。”萧瞻峻笑容满面。
三老爷陪笑:“您请吩咐。”
眸光,在三老爷不多的白发上打个转儿。这几年的战役,都知道梁山王等人是辛苦的,但背后这些运送调度的人,也不比梁山王差。
三老爷也有了年纪,白发这就出来。
看在萧瞻峻眼里,更觉得叫他来没有错。徐徐地道:“文章侯往我这里来的那一年,他还是世子,是小弟成亲的第二年。”
“是是。”三老爷认真的听着。
“你往我这里来的那一年,如果我没有记错,也是当年吧?不是冬天里,要么就是过年以后?没一年出去你们还往我家里来看了看加寿,当时寿姐儿还没有回大同,在我们家里出生,还在这里。”萧瞻峻颇为耐心的寻思着,好似弄清楚三老爷什么时候到他手下,对现在日理万机的萧二爷来说,是个重要的事情。
三老爷却打个激灵,后背到脚心一条冷线蹿下去,由不得他心生恐惧。那一年,他跟着韩世拓到这家里,是他犯过事以后,韩世拓救他出来,韩世拓进府见了见加寿,三老爷却没见着。
三老爷缩缩身子,以为自己哪儿又做错,萧大人从旧事说起。
萧瞻峻语声出来,还是温和:“你来了有年头儿。”
“是是。”三老爷的嗓音更小下去。
“你可想回京么?”萧瞻峻笑意增多。
韩三老爷一惊,正要分辨,萧瞻峻摆一摆手让他先不要说,他继续带笑道:“我没有撵你走的意思,是你侄子袭爵后,在国子监里像是如意。你有了年纪,儿女妻子全在京里,无人在身边照顾于你。王爷大捷,小弟立的军令状这就闻名天下。你回去,难道他们不照顾你?”
三老爷心头滚烫起来,也是还没有说话,萧瞻峻接着又说下去。
“我叫你来,自然为你盘算过。你久在军需上行走,可以去小弟兵部里,负责跟工部交涉军需,不会让他们骗倒。如果你不愿意回京,我也欢迎,不过你的妻子接来吧,总是老兵缝缝洗洗,我看着没有趣味。”
“呜……”三老爷放声痛哭。
萧瞻峻本就累了,心气儿弱,让这一声吓得身子一滑,差点没坐到地上去。
好在二爷家传身手不错,握着椅子扶手又坐回来,对着三老爷疑惑:“我是一片好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扑通”,三老爷跪到地上,哭道:“大人您对卑职太好了,恩重如山,恩重如山啊。”
说着话,叩起头来。
萧瞻峻弄明白后,呻吟一声:“你这坑人的,你快把我吓死了。”让三老爷起来说话,三老爷却不肯起,跪着泣道:“这样的好地方,卑职哪里肯走,”
“你不走,也成啊,咱们是亲戚,我没有撵你的意思。”外面北风呼呼,萧瞻峻拿个帕子抹冷汗,这惊受的。
“但大人说的话,卑职也想到过,卑职去年牙齿动了两个,卑职其实还不算老,但离老不远了,想家人的时候也多,跟年青的时候恨不能离家三万里不一样。”
萧瞻峻道:“那你回去,我给你写个好评语,去个好衙门。”
“请大人容禀,听卑职说完。”三老爷看似满腔的话。
萧瞻峻道:“行,但你坐下说。”
三老爷谢过坐下,没有说话以前,又抹抹泪水双行行。萧瞻峻看得极是难过,只是忍着。
“要说我韩家,不应该这样的差。祖辈也是书香门第,没有几代,选送一位姑娘到宫中。先太上皇异常宠幸,青云直上封上贵妃。贵妃娘娘在京里没有家人,选中我祖父这一枝进京里,封为文章侯。说来也有缘分,我的姑母,前南安侯夫人,和贵妃娘娘容貌相似,娘娘一见心喜,对她疼爱异常。”
萧瞻峻坐直身子,这是南安老侯的家事,他也听过一些。
“先太上皇疼爱贵妃,贵妃疼爱我姑母,对我家照顾颇多。我小的时候,算经过富贵。我的四弟还算见识的少。也因此,养成我姑母骄纵恶习,养成我家四兄弟放纵玩乐的性情。只是因为这好日子来得太容易。”
萧瞻峻颇有同感地叹气:“是啊。”萧二爷没有恶习,却见过纨绔子弟,深知道纨绔是怎么养成。
“这宠爱,害了当年的贵妃,先太上皇去世以后,太上皇没有发作她,她因宫门冷清郁郁而终。害了福王,痴心妄想,造反身亡。也害的我们家,”三老爷又哭了:“我家姑母一生孤苦,我兄弟们四个外带侄子世拓都不成人。”
“自蒙袁家提携,大人恩准,我随侄子到这里以后,痛定思痛,多少次回想前情旧事,宠爱疼爱没有错。活着的人,谁不巴望着老天的恩宠,盼望世事的顺途。但真的恩遇来了,好的道理来了,世事的平坦来了,扛不住这好,让砸趴下来。”
“满心里想着好,真的好了,不是花天酒地,就是浑不在乎,直到这好溜到没有,后悔痛思这才出来。其实,这是扛不住好,这是不知道及时的感激,没有寻思自己的好从哪里来,才有太妃的蛮横,福王的乱想,我兄弟们不用心在功名上,世拓也让带坏。”
萧瞻峻听到一半,就严肃起来,此时道:“这句句是警句,扛不住好的人太多太多。”
他回想自己手下的官员,上官也想示好与他,没交几件好差事下去,结果把他送到狱里。难道上官不应该对你好,天天欺负你,让你办苦差事才叫好?
三老爷痛思家中以前的事情,给就要进京操办侄子亲事,人人看来是春风得意的萧瞻峻狠敲一记警钟。
虽然不是对着萧二来的,萧二也赶紧审视自己。这进京主婚的好,自己可能扛得好,扛得住?
耳边,韩三老爷正好在说:“卑职刚才的难过,就是想到大人对卑职实在好,卑职也要扛好它。”
“哈哈,好,”萧瞻峻仰面大笑:“你想怎么扛,你说吧。”
三老爷起身,萧瞻峻摆手:“不必多礼,你当我是亲戚吧。”
“侄子和我的这差使,一是忠毅侯大仁大义,二是大人您和忠毅侯情意深厚。”
梁山王一大捷,袁训即刻大红大紫,萧瞻峻还不知道袁训在不纳妾上面又触霉头。认为这话恭维,笑口常开:“我和小弟倒是不错。”
“对我家来说,来的实在不容易。卑职我是走,舍不得。不走,真的要老了。”
“你的意思?”
三老爷叹气:“家里受福王拖累,还有一个二兄长,一个四弟,如今也有差使,但哪有在大人任上如意?”
萧瞻峻错愕过,掩面轻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对你交个底儿。驿站的差使不难办,会写字会点数儿就行。但我要人苛刻,常例银钱可以收,贪的,我拿人可不客气。”
“多谢大人!”韩三老爷扑倒再拜。
萧瞻峻微微地笑,他没有认为三老爷玩花样,因为他说的话全是事实。而在乎驿站的银钱收入,不少官员对二大人表示过。三老爷要走,还为兄弟打算,正合萧瞻峻此时心思,他马上就要的荣耀,是他的兄长对他的一片关爱。
不然可以请太后操办,不必特意把兄弟写在奏章里。
韩三老爷离开,回去收拾安排。萧瞻峻久久坐在厅上,想着三老爷说的警句,扛不住好的这话,心中翻腾沉浮。
闵氏进来:“哎呀,你还不去睡?睡会儿吧,就要上路,路上比家还要辛苦吧?”
萧瞻峻却叫她到面前,淡淡地道:“我睡不着。你看,哥哥从没拿我当隔母的兄弟看待,”
闵氏慌乱的飞红了面庞。
“这一回进京,你也好,我也好,孩子们也好,不能丢大哥大嫂的人。”萧瞻峻沉声。
闵氏抬不起头,低低地答道:“是,我知道了,请你只管放心吧。”
“大嫂把家交给你,也对你不错。”
闵氏垂下泪水,颤声道:“是。”
“那我就放心了。”萧瞻峻平静的说过,起来往房中去,准备补一大觉。
……
名单摆在席连讳的面前,他忧思重重,随后笔勾了下去。
马浦。
他定的副使是已罢免丞相的马浦。
让人去叫马浦过来,消息很快传开。魏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遍又一遍的问同僚:“你亲眼见到的?”
“你真的亲眼看到?”
同僚满面的同情,魏大人的心思全在脸上。他道:“席丞相说议和的正使要学识渊博,人物气度上都显出我天朝威风,说话犀利的人当数国子监阮英明大人,他当了议和的正使。副使要通异邦话,礼仪上要熟悉。前丞相马浦以前在礼部为官,他为公事上顺利学过异邦话,后来虽然在礼部没大用上,却又懂礼仪又能交谈,阮大人年青,马大人稳重,相互搭配,可以镇住异邦人。”
“可我也会说异邦话啊,我以前官职上与异邦人有打交道的机会,别的官员不肯学,指着下属翻译,我是自己学的啊。”魏行傻着眼睛,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要消失一般。
同僚不忍再看,这对魏大人来说是个好机会,却让有了年纪,不需要这前程的马浦给占住,魏大人伤心失落在所难免,他支吾一声就走开,留下魏行独自难过。
魏行从进京后,从筹划后王恩死,欧阳家失势,林允文逃出京,这是头一回的大失所望。
王恩是他的帮手,死时他固然痛心。
林允文如能如愿当上国师,对魏行也是助力。
欧阳家本以为容妃会是好靠山,结果一落千丈。
这些魏行都能很快走出来,或不放心上,是当年的他,虽然只在前几年里,他还有不老之感。
今年他也在壮年,但议和这事情,梁山王打就打了好几年,不像是三年五年会再出来的事情。议的好,主办官员有功。议的不好,也不怕,梁山王虎视眈眈,陈留郡王甚至儿子大婚不回京,摆出来说不拢再打几年也罢。议的不好也会有功。
盼下一次,魏行想着等不上。
他也算公事上能吏,也算小心侍奉席连讳,结果关键的时候,席大人却相中马浦,让魏行心中的怒火愤恨海啸山洪般爆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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