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皮笑肉不笑:“正是你的人,你才不能查!”
鲁豫气极,忘记了前情:“你……”
尚书打断他:“与娘娘有关,柳至不能独查。这与你有关,你鲁侍郎也退后吧。”
说过不看鲁豫神色,拂袖进去,边走边道:“在鲁侍郎到刑部以前,我这里可没有这样的规矩!是了,是自从马丞相和你鲁侍郎一起过来以前,没有这样的规矩。如今你鲁侍郎定下,就依着你。这个人,不许你插手,他要是早死了,也只找你。”
头一回,尚书当着人把对鲁豫的不满表达出来,捕头捕快们都不惹事,也无人看鲁豫,这会儿看他肯定不是好脸色。把少年带走,打发杂役出来清洗大门。
……
“死了?”
僻静的小酒楼里,柳至眉头也不抬一下。
柳垣在他面前微笑:“我让小子装着去找你看过,林公孙死透了的,这笨蛋,我对着他露上一句,他就当我是主使人,跟我后面,我走亲戚,他喝北风。”
柳至哦上一声:“那少年也活不成,当街杀人是死罪,何况还死在刑部门外,这件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
柳垣有不忍:“姓林的害人不浅,自己的舅兄他也送去死。少年是小子们无意中在街上遇到,定边郡王的族人回去告知他内幕,他赶来,对京里不熟悉,到了有两个月,到处打听林公孙,我说指点一下吧。那刀不错,是他家传的,杀姓林的,姓林的这辈子可算值了。”
柳至点头:“我若到手,我送给你。”
柳垣道谢,桌上有酒菜,两个人是在这里用午饭,提壶给柳至倒上,带着钦佩:“至哥,以前我服你,但我还以为有丞相和娘娘关照你。现在我服你,你说得对,咱们家再闹事,好不到哪里去。”
柳至握起酒杯,对着兄弟坦诚的面容,忽然心酸又上来,他想到柳明等糊涂虫。
把酒一饮而尽,柳至叹道:“多少人等着娘娘下去,等着我们闹大。”
“是啊,”柳垣也感慨万端,也吃一杯酒,又怒火满腔:“姓鲁的怎么收拾他?他要把我们一锅儿端的呈给皇上。”
柳至慢慢地有了一个模糊不清得笑容:“他啊,你别急。等着。”
……
如果怒火真的可以焚烧,鲁豫真的会鼻子眼睛里喷出火来吓吓人。
他太气愤。
他也认为自己有理由气愤。
因为林公孙的死一定有人作为。
是柳至?
这草包自家人的事都不知道,不用提他。
是……把一堆可能仿佛依稀大概的人名排列,有一个人名在脑海里放大,又放大。
忠毅侯!
鲁豫怒不可遏,一定是他,也只能是他。
他在查太后和忠毅侯,想来忠毅侯能不防备?
无端的扣到袁训头上,鲁豫往外就冲。林公孙一走,好些事情他得自己重头查起。他等不及,也没功夫等,他现在就去宫里,去见皇后宫里打发出来的旧宫人。
……
“姓林的死了,”关安在兵部里对着袁训笑:“身前扎成筛子,那刀真不错。可惜了,落到刑部手里。刑部尚书过年割腊肉倒是方便。”
腊肉冻板板不好割,这一刀下去就片得痛快。
袁训没放心上,有人要寻仇,这事情解释得通。关安说完出去,袁训对着刚收到的公文发愁。
姐丈和王爷的手下,各拉人马“背着”姐丈和王爷打了一架,牵涉的人太多有数百人,这就没法子隐瞒不说,他们也不隐瞒。
各来公文指责对方手下先出手,两个人的关系已经白热化。
一个是守兵权,一个是一定争,袁训苦恼不已。他才当上兵部尚书,这一个是亲姐丈,一个是亲家,就出大难题给他。
让姐丈退让,姐丈既然起意争,袁训知道他不会退后。要王爷让兵权,这尚书明天就当到头,纯属胡扯的话。
别人看着尚书多风光,尚书在这里支肘寻思主意。
四皇叔来得正是时候,他一跳进来:“哈哈,小袁呐,我又来看你了。拜晚年拜晚年。”
袁训见到他,愁也不行,烦也抛开,蹿出案几拧住四皇叔衣袖,跟拿贼似的,这一回可丢不了。
尚书黑着脸:“书画呢,分我一半。”
尚书总算逮到皇叔,从去年中秋以前到今年,可以说是逮他有两年。而这位皇叔自从骗走书画,从此人影子不见。
元旦正岁金殿朝贺,尚书倒是见到皇叔的背,当时不好讨要,赐宴的时候就见不到他,以后又是碰不到,直到今天他自己送上门。
“书画拿来!”带着绝不妥协。
四皇叔哈哈:“别急别急,我的人在这里,自然有东西给你。”袁训呲牙:“拿别的不换。”
“听听再说不迟。”四皇叔带着神秘,凑到袁训耳朵根子下面:“三长公主府上的鲁驸马,总知道?”
袁训不为所动:“知道。拿他不换。”
“他刚才往宫里,叫出以前跟娘娘的人好一通的问,问的是什么,我到的晚没听到。后来他出去,又往做苦役的地方。那里去年死了个太监叫柳礼,是娘娘的亲信太监,”
袁训继续黑着脸:“死了还问什么?”
“他问的是跟柳礼一起做过苦役的小太监,他站在北风地里问,四面无挡头,我跟着去了,但什么也没听到。我想对你说说吧,你聪明,你能干,你字写得好,”
袁训叫停:“休想,我的字一笔也不给你。”
四皇叔扑哧一笑:“我早已收到,我取走老梁尚书的牡丹,梁二爷讹你的字,我分了一半。”
袁训咬牙切齿:“你们这局中局套中套,倒说我聪明?”
“你小袁是打仗办差聪明,我们是骗人字画聪明。这不能比。”四皇叔谦虚一番,这就要走,袁训又问:“你循私情告诉我话,不怕皇上知道?”
四皇叔笑了,指指自己的脸:“你看看我是谁?我乃皇叔是也。皇叔没有皇上大,可我是太上皇养大的弟弟。先太上皇儿子少,福王又造了反,还有几个皇叔是王府上的,与我不同,我是独一份儿的皇叔,太上皇还能有几个亲弟弟?他老人家一直照顾我。我一不是大罪,二不是大错,就传几句话,怎么了?再说他鲁驸马问的是什么话,我有告诉你吗?我都没听到,我上哪儿泄密去?不怕不怕,小袁呐,哈哈,你别为我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老婆有了,你又当柳下惠,憋闷不?有气就写字吧,你写出好字,记得寻我,我爱你的字。”
袁训板起脸:“你是爱骗我的字。”四皇叔嬉皮笑脸:“差不多差不多,”又把袁训调谑一句:“到底是探花,就爱扣字眼儿,走了的,不用送。”
挤一挤眼,扬长而去。
关安在外面等着侍候,在外面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笑得肚子疼。等四皇叔走远,关安抱着肚子进来:“侯爷,您要回书画没有?”
袁训面沉如水:“这等油子,一个梁晋,一个教坊司,一个皇叔,我不是对手。”
关安笑着出去,继续笑。
……
二月春闱到,掌珠把韩世拓送出房门,文章侯等人把他送到贡院,韩世拓说我必中。又见太子殿下车驾过来,考生们入场。
春闱中间,关安把亲事成了。他讨吃的长大,念念不忘和他一起讨吃的同村人,七拐八弯的亲,是他表姐,大他三天。任保把他们母子们寻到,和表姐分离。
袁训帮忙把人寻到,按天豹成亲的例子,给关安成就夫妻。天豹成亲三天后就离去,他的妻子柴妞儿因为常见到卫氏,心里安心并不多问。又有关安妻子做伴,日子流水一样打发。
春闱很快过去,柳家焦急等消息,只待榜单一张,就金殿上联名发难。而加寿和瑞庆殿下乐呵,新袭王爵的镇南王回到家,总能见到加寿姑娘在房里,和瑞庆殿下商议游春玩夏带赏秋。
寿姐儿大了,知道赏花是雅事情。瑞庆殿下呢,她嫁了人,和以前住在宫里出来总不方便不同,这是自己当家做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和加寿摆开衣料做衣裳,京外好玩的地方让人探看,什么地方放茶水,什么地方听乐曲,镇南王也让拉着出主意,一直商议到春闱放榜那天。
……
加寿这天晚上留宿自己家里,走的时候告诉太子:“榜单夜里填出来,今儿夜里我不回宫,能早早的知道。一出来,我就过来贺你。瑞庆姑姑说,春闱出来,皇上就让太子哥哥出门儿,我们准备好些玩的,一直没舍得去,只陪你去。”
太子很喜欢,但是和加寿开玩笑:“你不陪岳父岳母,也不陪弟弟妹妹?”加寿认真的点着头:“母亲说四月里接小六进家,母亲不能去,父亲要陪着,执瑜执璞要陪称心如意呢,二妹最近看家里不顺眼,修整家。加福更不要我,战哥儿才不肯让,我只陪你。”
太子心头一动,让加寿的话引出心思。
他的环境是冰火两重天。
他的父皇当朝皇帝,左一个美人儿,右一个美人儿。他的母亲常为此伤心难过,引发嫉妒祸患,太子现是心里明白的年纪,他有时候受母亲影响,也为父皇不宠母后忧愁一时,但有加寿在,又是少年,倒也很快解开。
他的祖父祖母呢,又是另一个样子。
太上皇在位时,扶持太后成皇后步步艰难,两个人算患难中走出,折磨来的感情醇厚足,他不再当皇帝,不用再考虑睡谁家的女儿就能安抚那家的官员,他也老到有理由不纳新宠,和太后成天在一起。
太后去哪里,太上皇就去哪里。太后也是一样,太上皇在哪里,她也陪着。
老来是伴儿,这一对人也在太子眼前,感情深厚,和皇帝皇后大不一样。
然后离太子最近的一对夫妻,就是他的岳父袁训。
袁训是朝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文弱比他美貌的男子多,但要逊侯爷一段英武。英武的美男子也有,但要逊侯爷一段文采。有文采有英武的美男子也有,又要逊侯爷一段深情。
一心一意要是从古的时候起就叫不对,上邪,我欲与君长相知这脍炙人口的乐府情歌是从哪里出来的?
三妻四妾,是后世人对女性的摧残和人性的扭曲。风流的有没有?有。但钟情深贞的有没有?有。
在封建社会也是合理存在。
袁侯爷也不怕有人笑话,谁敢笑话他,他就笑话回去。渐渐的,这对夫妻是京中一对佳话。
太子看在眼里,也把母后的伤痛看在眼里。在今天以前,他从没有把这三对夫妻,父皇母后、太上皇太后和岳父岳母并在一处去想。也对萧战粘着加福不在意。
但他知道小王爷离京那一段,战哥儿对加福苦苦的小面容,张开小手比划无穷大:“我走了以后,就这么久的不和你玩,你愿意吗?”
加福说不愿意,萧战留下。
太子是听加寿说的,加寿说战哥儿成了苦瓜脸,大快久受萧战“欺负”的加寿心。
这一会儿,一起上太子心头。
要说父皇是皇帝,理所应当有三宫和六院,太子知道的,太上皇有皇祖母以后,再没有别人能生下孩子。去不去别人的宫室,这个太子没细打听。
要说一定三妻和四妾,岳父他就没有。加寿的兄弟姐妹全是亲的,吵起架来一步不让,但过后说好就好,和太子的兄弟姐妹不一样。
太子殿下的兄弟姐妹,一半儿是讨好他的,一半儿是师傅们帮太子打量,心思不明,也会提醒太子防备。
这是太子师们应该做的事,太子心里就算想和加寿一样和兄弟们吵,也没有人敢当面同他吵。
要说皇家就是如此,皇家也是人,难道没有亲情?
加寿的一番话,父亲陪母亲,弟弟们陪小媳妇,沈沐麟不在,香姐儿也不用陪,加福更是别想,她是萧战的,要陪加福,得先问小王爷答不答应。
那加寿呢,自然是陪你的。
太子心尖子颤上一颤,情意二字在今晚多少留下点刻痕,把加寿送走。回去睡下,因为准备殿试,倒也睡着。
加寿回到家,和父母亲香一回,念姐儿是住在她的绣楼上,叫下来,和加寿一起睡在父母亲对间,小姑娘们说一会儿话睡过去。
关安带着小子们守在贡院门外,倒和太子府上,文章侯府的人做上伴儿。先出来的是韩世拓的,四老爷带队,欣喜而回。
他的儿子他也不看了,阮二大人的试题小四做不出来,四老爷对他没指望,能考上一回秋闱就觉得不错。
关安继续守着,太子殿下在前三十名里,关安接住化名,和太子府上的人分开,回家报信。
天色在黎明,袁训是不想叫起加寿,明天再说不迟。加寿却警醒,见到对间有烛光大明,一骨碌儿起来问,袁训告诉她,加寿穿衣裳,蒋德跟上,父亲送着,如约到太子府上。
道喜过,袁训回去,太子和加寿分头去睡。半夜里起来再睡,这一觉直到天光大亮,窗户半开,春风把花香吹进来,太子醒来。
精神抖擞出来到书房,见两个太子师慌慌张张奔过来。太子一怔,有丝不妙浮出心底:“出了什么事情?”
“殿下,请进去说。”太子师们汗水顾不得擦,把太子请进去,还有气喘,又有焦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
“柳家数十位在职官员,联同三十几位官员,今天殿中上谏,说皇后娘娘受奴才拖累是冤枉,要为娘娘平冤屈。”
太子稍放下心:“这是他们为娘娘的忠心。”
“殿下,他们矛头直指太后。”
太子震惊:“你说。”
“柳家的人求太后慈恩,请太后为娘娘作主查明此事。”太子师怕太子不明白,进一步解释:“折子现在还不能抄,我们大约记下几句,他们的意思是说太后枉有慈恩之名,在娘娘受冤枉时一句话也没有劝,他们是在说太后冤枉娘娘啊。”
太子呆住。
……
太后在宫里笑了笑,对打听传话的任保道:“既然这样的话出来,你就去说吧,就说皇后冤枉,我怎么能知道,有皇上呢,轮不到我说话,我老了,想清闲都不行吗?诸事儿都找得上我,好吧,我说情,让皇后还是皇后吧,把宫人们发还,总是旧的,她用得顺手不是。再让这些子官员出来几个,来对我交待。”
任保飞跑而去。
……
“娘娘,”一堆的人哭着喊着进到皇后宫里,已然得到旨意的皇后鼻子一酸,亦是痛哭满面。
这些全是她柳家的好儿郎,他们不会不管自己。自己不好,他们又能好到哪里?
皇后带泪一个一个的看过去,要把这些忠心的人记住。但看一遍后,疑惑上来。
问道:“柳至在哪里?”
皇后再次痛哭:“一定为我在皇上面前还讨情份不是,家里的人就他最……”
下面最能干的字样没有出来,让柳明截断。
柳明柳晖让袁训关安所伤,别人奔跑在前面,他们这会儿跟上来。见皇后提起柳至,柳明的人在殿口儿上,就大声道:“此言差矣!”
皇后愣一愣神,见大家分开,柳明带着残疾模样一步一步行来,皇后心头一痛,道:“你身子不便,也来了?你也是个忠心的。”
柳明近前跪下,泪水滑下面庞,把皇后认真的端详过,说一声:“脸面儿还好,”就伏地嗬嗬大哭不止,边哭边说:“娘娘心里还想着柳至,柳至他,”
皇后追问:“什么?”
“他是不管娘娘死活的啊。”
皇后面庞唰地白了,随后摇摇头:“我不信,丞相在世的时候最看重他,对他最好……。”
“丞相何止生前对他最好,西去后诸多珍玩也指定给他,他却还不管娘娘,娘娘,柳至不配为家主。”柳明眸中是仇恨的怒火。
是的,他仇恨柳至。
他让袁家所伤,柳至不思为自己这些人报仇。反而在丞相在世的时候,柳至就为和袁家争斗而指责丞相。丞相去世后,柳至当家,他居然还和袁家走动?
柳明看在眼里,也恨在心里。柳至这一回又做的太明显,柳明暗想,你别怪我心狠,是你太怕太后,太怕袁家。软蛋包儿不能当家主。
柳明竹筒倒豆子的全说出来,是他近日掌握的消息。
“娘娘受难的时候,他柳至是在京外,没有及时到娘娘身边,这个怨不得他。但他回京的当天,娘娘您知道他去了哪里?”柳明面庞狰狞。
皇后没听就骇然:“他去了哪里?”
“他当天就备下礼物,去往太后宫里巴结!”
柳至为皇后去讨好太后,但在别人的眼里,很像是皇后受难,他急着巴结太后。
皇后愤然:“这!”但内心还是相信柳至,皇帝对柳至栽培多少年,皇后就对柳至期待多少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她还是犹豫。
柳明还有:“而且我们和他商议为娘娘上谏,他搪塞且不说,就在昨天我拿着写好的折子去找他,让他写上名字,他反而把我训斥一顿,说我们会惹起大事,到时候会拖累到他。”
柳至骂的是连累到整个柳家,柳明怀恨,就改一笔。
皇后气怒,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细细的想着,柳明还有:“娘娘,您的宫人就要回来侍候,您可以问侍候柳礼的太监。”
皇后反问:“我问柳礼不也一样。”
柳明流下“伤心”的泪水:“柳公公他,没了。”
柳廉柳仁柳义柳礼,是柳家给皇后的,在丞相去世以后,柳皇后思念父亲,把四个太监看得很重。
柳廉柳仁让加寿所杀,柳皇后痛彻心肺。柳义让皇帝所杀,柳皇后没有办法。最后只有一个柳礼,皇后在没有接到今天旨意时,因为她除去名声损伤没有别的损失,知道自己早晚要恢复,就想过把柳礼提成六宫总管太监。
现在说死了,皇后像失去手足中的一个茫然不知所措。她的心腹,她的亲信,都不在了,她以后还对谁说心里话?
皇后再不相信,也疑心大作,缓缓地道:“去看看宫人们回来没有,叫以前跟柳礼的太监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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