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龙二和龙三道谢,袁训说声不用,三个人往小镇上来。
路上行来,见奇花异草不断,龙二和龙三是边城长大,家中园林有几个池子都觉得叫好,见到这胜过江南盛景的御花园,又能见到以后是吹嘘的资本,不住赞叹着,怕失仪,还不敢高声。
当见到柳树丛中半隐着的小镇露出真容,龙二和龙三惊呼一声:“哦哟!”油然的敬佩如狂风骇浪冲击着心头。自然的,眼前出现的不是袁训以后前程的高,而是旧年里兄弟们的不和。
龙二讪讪着想要再赔个礼,眼角自动寻思袁训面容。见小弟悠游的走着,并没有半分想到旧事模样,龙二及时咬住舌头。他都肯带自己兄弟进御花园,足见他有情意。他要是不肯招待,大可说一声进宫这个不许那个不允,自己兄弟们也没有办法。旧事,不提也罢。
龙三也是一样的心思,面上发烧,滚滚的热上来。幸好五月里天气本热,面上通红看不出是羞愧所致,太羞愧,反而张不开口说什么。
兄弟两个开始检查衣着,为进宫,是换过衣裳才来,倒是无妨。带路的袁训同时停下步子,仔细地叮咛不要失仪,兄弟两个感激不尽,期期艾艾道:“幸好有小弟在,”在这里才算用感激表示一下对旧事的忏悔。
“走吧。”袁训笑笑:“随我来。”
……
酒宴过了一半,大家纷纷出来散酒。比较偏僻的柳荫里面,加寿和二丫依着树站着,加寿小声道:“不要说话,不要把太子招来。”
加寿在生气呢,不想和太子殿下现在就和好。二丫抿唇轻笑,小声道:“总不能一直不见不是?”加寿转转眼珠子:“反正今天我不理他。”
话才落音,几个宫女寻找过来:“刚才还在这里呢,寿姑娘在不在?侯爷让您去会远路的客,特地为您生日进京来。”加寿和二丫悄声猜测:“远路来的客?”
二丫道:“我去看一眼。”正要走开,见侯爷和两个男子走过来,边走边道:“这孩子刚才嚷着热,只能是在水边上。”两个男子笑容满面:“没事儿,咱们找一找就是。说过话,还让她继续凉快。”
加寿拉住二丫:“你不用去看,就在这里。”歪脑袋:“咦,这两个人我好生面熟,但我记不得是哪一家?你记得吗?”二丫是加寿没一周时就挑给她的丫头,大上几岁,从山西走时二丫已经记事。二丫疑惑:“听他们说话是山西方言,这莫不是舅老爷国公府上的?”
加寿恍然大悟,带着二丫从树后出来,笑盈盈道:“爹爹,我在这里。”
袁训笑容加深:“快来,见见二伯父和三伯父。”加寿对父亲走去,握住他大手,打量龙二和龙三。龙二和龙三也看加寿。
先看到胖嘟嘟,两人放下心。争着道:“养得好。”
龙氏兄弟一旦真心和袁训好,姑丈病弱的阴影也同样笼罩他们。见到胖,就觉得身体好。龙二笑得见牙不见眼:“出门前父亲交待又交待,说一定要把寿姐儿多看几眼,看是不是结实,”
结实确是国公的原话,国公对袁夫人的感情深,就对袁父的心理阴影最深,他宁愿袁训的孩子们全是“结实”。
太后也是一样的心思,袁夫人和宝珠也一样,这袁家的孩子们除去香姐儿成天要好看,潜意识里带动现实,吃的不是太圆滚滚外,余下的从加寿开始,再到执瑜执璞和加福,全是圆的孩子。
龙二这就放心,别的什么都先不再看,伸出手臂,不无讨好:“还能抱抱吗?加寿你小时候,二伯抱过你的。”加寿就看父亲,袁训含笑点头。龙二大喜过望,小心翼翼抱在手臂上,这时候才看的是加寿的衣饰。
不用说很精美,国公府算是富贵,但和宫中不能相比。见加寿鹅黄宫衣宝石挂一身,龙二呀地一声,向龙三笑:“太喜欢,我都忘记。三弟,把父亲和咱们的东西拿出来吧。”
龙三也太喜欢,只顾着看加寿健康不健康,一直看得笑个不停。让龙二一说,龙三拍脑袋:“看我,也太喜欢,也忘记。”怀里,郑重地取出一个半旧的锦绣丝袋,一看就有年头,上面泛着微黄。
倒出来送到袁训面前,袁训看时,是一红一绿两块大宝石,都有鸽子蛋大小。袁训道:“这太贵重,这个当不起。”龙二和龙三道:“这是我家姨娘出嫁时压箱的东西,一直舍不得用,知道我们来看加寿,全家都算日子,说赶一赶,能赶上寿姐儿生日,就取出让我们带来,这是一片情意,请收下才好。”
袁训压一压嗓音:“你们有这个,留着打点人不好吗?”
龙二龙三一起正色:“有拿这好东西拿点人的吗?再难,也自己留着给子孙。不是加寿生日,是舍不得拿出来的。”重新装到丝袋里,给加寿揣到怀里放好,龙二龙三一起笑眯眯:“寿姐儿喜欢做个什么样的首饰,就做什么样的吧。”加寿就要下地来谢,龙二不肯放下她,龙三还要接过抱上一抱,兄弟两个心满意足,才把加寿放下来。
加寿谢了谢,道:“送给太后看一看,”就要走,龙二又叫住她,满面陪笑:“舅祖父和别的伯父伯母还备的有好东西,东西多,装箱子里笨重,在驿站里。几时,你背上大红包,还有表兄表姐们历年代你讨要的钱,说你未必再回去,让我和三伯带了来。”
加寿想想:“二伯和三伯必然在家里住下,等过上两天我回家去,再向二伯和三伯讨。”龙二和龙三一起夸她会说话,袁训但笑不语。心想上午杖毙人,和刚才指责太子,才真的是会说话,你们来晚了,没看到最好看的。
注视着女儿跑开,龙二龙三也随着目光流连。见加寿没走几步,路边走出一个少年。宽袍玉带,天生贵气。唤道:“加寿,我总算找到你。”
加寿见到他,一扭身子,草丛里找条路跑走。二丫忍住笑,对少年行个礼,跟随加寿而去。
龙二和龙三就问:“这是谁?”下一句没说出来,像拌嘴似的。袁训微笑:“太子殿下。”龙二和龙三不问,袁训也主动解释:“刚刚两个人闹脾气。”
不待龙二龙三表示惊奇,太子见到袁训,走过来有些难为情:“岳父,加寿还在不喜欢。”袁训寻思这事你让我怎么评论呢?至孝是件好事情,虽然这里面会产生愚孝。
袁训回想自身,太后对他疼爱有加,是太后对娘家的孝。皇帝表兄对自己关照有加,是他对太后的孝。自己听命舅父往安家定亲,是自己对舅父和母亲的孝。宝珠为舅父正家风,是宝珠对自己的情意和对舅父、母亲的孝。
孝,本身不是坏事情,个中有让人利用,一方不好,也不能影响孝的大含意。
不知皇后是怎么对太子说的,太子把两个人给加寿。
是太子对加寿的疼爱,也是太子对皇后的孝,还有对太后的孝。这中间出岔子,出在皇后还有旧心结,和两个奴才不识相上面。
但转过来一想,幸亏他们不识相,幸亏他们跟着皇后骄横成习性,不然还没有办法把他们撵走,也不能震慑到皇后。
坏事虽然不好,但从现在变成好事。袁训就安慰太子,他就没想通以上的话,也要安慰太子。不过想通以后,安慰的甚是诚挚。
“她小,殿下多多担待。”
太子颜面上光彩回来不少,他不是为加寿刚才不理他难堪,是为他送两个人给加寿,结果是不好下场,从加寿对他大叫:“你欺负我,你送我坏人,”难堪是从这时候开始。
加寿也还罢了,太子也知道不喜欢两天,还能哄好。在面对太上皇太后皇帝和袁训一家时,太子是真正的面上下不来。
加寿躲着他的时候,太子已见过太后。太上皇没说话,太后也是安抚他:“你还小,认不清坏人也是有的。”太子又皇帝面前站上一会儿,他是储君,皇帝也有几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看人三思。”
从太后和皇上对太子的角度上,说的话并没有直指皇后。但这些话让太子更要想想他的母后,她主动给加寿这两个人是什么用意?
又太子大了,对定亲时柳袁之争早有耳闻,事情放到一起想,太子殿下心头发冷,见到袁训时就更不自在。像是他要害加寿似的。
见袁训没有怨言流露,太子殿下小小安心。就便的,袁训让龙二和龙三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心存内疚,和颜悦色接见,又听说他们从军中赶来,又问了几句军中的话离去,已经足够龙二和龙三大喜。
一路行来的顺序,先遇到加寿,又见到太子,这又往太上皇太后和皇上面前去。皇上知道他们来打擂台,这儿在给加寿过生日,没说什么。
最近和皇帝打擂台的人多,不仅与定边郡王有关,东安郡王、靖和郡王让葛通告了,他们的亲族也都纷纷进京。人太多了,皇帝犯不着见到龙二龙三就眼红,也犯不着现在就许给他们什么,听他们说苦情。
只是接见,容他们拜见过。龙二和龙三已经欣喜。路上曾想过皇帝要是恨定边郡王入骨,他应该恨他入骨不是,有足够的缘由。要是皇帝不见兄弟两个,兄弟两个也无可奈何。这能三呼万岁,兄弟们又感激袁训入骨,这要不是有小弟在,只怕四处求告也无门。
再去见太后,太后倒是喜悦。
换成袁训和宝珠初成亲那一年,太后把南安老侯和辅国公骂不绝口。
“背着我他们就敢定亲事?”
“定个好的不行吗?小门小户的!定给老东西自己妹妹家里,死老东西,”
那时候见天儿就这样的骂,直到宝珠生下加寿。加寿刚满月,太后就讨要。袁夫人怕孩子小经不起路上风霜,一拖再拖到加寿一周岁后。把太后急得不行,那一年就忘记骂媒人,只急在要孩子上面。
加寿进京后,生得跟祖父相似的面容,把太后存在心中的旧孤苦慰藉。宝珠又生下一对儿子,又有加禄和加福。太后早变成:“呵呵,这亲事做的不错。他们早就认得的,知道对方性情。晚辈的性情,和长辈有关。这算是个慧眼。”
龙二龙三要早几年进京,只能白填在里面挨骂,但现在来,父亲的面子摆着,太后当他们是客人。
命赐酒,龙二龙三欢欢喜喜喝过。又让带去酒楼上坐席面,单独开一席,让袁训找几个人相陪。袁训找来的是至亲们,南安侯府必不可少,再来阮家和董家,又以前熟悉的太子党们,现在应该是皇帝党。
加禄是在太后身边见到,加福是找来的,同来的少不了小王爷萧战。
战哥儿是家里的独子,祖父还在回京路上,是梁山王府的唯一男人。大方又豪爽,见是福姐儿长辈,才进京的。把小胸脯又拍得当当响:“明天,我家做客!我请客我请吃饭。福姐儿做陪。”
小小的孩子,大大咧咧摇晃着脑袋,小手拍着胸,语气比大人还大,把龙二龙三笑得不行,不敢怠慢,如对大人一样的和他见礼,萧战呆不住,把福姐儿又带走玩耍,龙二和龙三对袁训笑:“像!”
袁训也失笑:“可不是像,跟他爹王爷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陪的人陆续到来,袁训一一介绍。老侯是都认得,阮氏兄弟是生面孔。闻说是吏部尚书,龙二龙三齐齐在袁训面上扫一眼,眸中有狐疑,不是和吏部尚书不对盘吗?
阮梁明会意,笑道:“我是和他不好,本来好,我代尚书以后,坐到位置上,就看他不顺眼睛。前任丢下的,我捡起来。”袁训好笑:“你前任还给我画牡丹呢,你几时也给我画一个,我家里缺柴烧。”
说说笑笑,没有小二在,也足够热闹。又有一个小二在这里,小二见是袁训的亲戚,又不太清楚他们的旧事,满心里要代袁训招待,手指自己鼻子:“知道我不?袁兄有没有说过我?他敢不说,那我也不和他好。”
龙二龙三一起大笑:“你是哪位?”
“我啊,我是他中探花那大大的功臣!”阮英明神气活现。
龙二龙三认真看他:“中状元的那位?”袁训和人打赌中探花的故事,是陈留郡王和国公在京里时听到,带回军中。郡王面上生辉:“看看舅爷就是能夸口,和人吹一回,算他没吹破。”国公更是见到认识的人就告诉:“这探花是早就知道要中的,没下科场先寻人打赌。”
弄得一堆当兵的要听下文,阮大人高中状元,他们也打听在耳内。
这故事听得人人神往,对那说中状元就中状元的人早有倾慕。见他正在眼前,那姿势,一手扶着桌子,一手点在面上,身子晃来晃去,活脱脱一个……。轻浮文人。
座中全笑骂阮小二,龙二龙三心头震撼。必然是这样的大模大样,天子呼来不船似的,才敢提前吹大牛吧?酒还没有喝完,龙二龙三放眼座中,不是公侯就是名士,无酒也醺醺。
……
当晚歇息在忠毅侯府,第二天一早出门,按袁训说的,昭狱里寻人打听他们的亲舅父下落。
没有几天,梁山老王回京,靖和郡王和葛通、项城郡王同时进京,皇帝命太子亲迎梁山老王在京门,对梁山老王犒赏众多,对靖和郡王大加训斥,也关到昭狱里。
不肯见项城郡王,也不关押他,往驿站里容身。
葛通携妻带子而回,夫妻和好,平阳县主为此专门登袁家感谢宝珠不提。
京里在继皇帝登基的热闹以后,又一回因涌入的各郡王亲族太多,再次热闹非凡。
定边郡王谋反罪名成立,大罗金仙下凡也不能脱罪,至少夷三族,也有可能诛九族,他的亲族全数让押解进京,亲友的亲友不能眼看亲人送命,全往京里来想法子。龙二和龙三,不过是其中的一拨。
东安郡王光阵前擅杀大将,这罪名就够瞧的。守国家门户时杀自己大将,这和太平时杀个平民不一样。他的亲族也闻风而动进京,怕罪名坐实,夷三族可就不妙。
靖和郡王也是杀大将,不是阵前,却杀了三个。除去这三个还有别的事,但别的没有葛通这样的苦主紧咬着不放。他的亲族也一样进京想法子,也是怕罪名坐实,要连坐,株连到家人亲戚和知己。
苏赫倾国力一败涂地,暂时边城倒是无大战事。定边郡王帐下的将军为不连坐;东安郡王、靖和郡王和项城郡王的忠心将军们为报知遇恩,前来设法营救,这就都能放心前来,萧观自然不许全数进京,但真正忠心的人,肯抛头颅抛热血的不会太多,王爷新走马上任,放个人情,又是一批将军们进京。
京中米贵,难免米贵。
……
忠毅府中很是安宁,早饭后,日光透过木叶洒下金辉,宝珠轮流亲孩子们:“今天不要闹母亲,母亲请客。”袁执瑜袁执璞说好,香姐儿要问个明白:“不请丑八怪吧?”
宝珠对着二姑娘无奈:“请姨妈,行不行?”香姐儿放下心:“那我自己玩。”加福眨巴着大眼睛:“不跟我和战哥儿玩吗?”萧战晃脑袋:“咱们也不带她不是?”加福疑惑:“为什么不带上二姐一起玩?”萧战小眉头拧成一片:“二姐不跟沐麟玩,”
“哇!”香姐儿大叫一声,拔腿就跑。
执瑜执璞嘿嘿:“战哥儿又把二妹吓走。”萧战嘀咕:“不跟这个玩,不跟那个玩,我只要和福姐儿玩。”宝珠盈盈也亲了亲他,萧战很喜欢。
相对于岳父总有刁难,岳母是喜爱战哥儿的。萧战也会和宝珠撒娇:“给我们大船,池子里荷花开了,我给福姐儿摘莲蓬。”
宝珠不能不喜欢最小的女婿,一年三百六十天,至少三百天他在自己家里,常在身边不说。又总是让宝珠最放心,总是福姐儿要这个,福姐儿要那个,他还都能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