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鸿升被李纲叫道跟前,李纲此刻剧烈的喘息着,好似方才的那番话已然用尽了他全部的气力一般。
只见李纲又努力吸进去几口气来,眼中愈渐迷蒙,颤颤巍巍的抬起了手来。
夏鸿升赶紧握住李纲的手,却听李纲说道:“老……老夫……老夫一生阅尽人世之事,览尽众生之景,从未因一己之安安危,废天下之道义,从未以君王之触怒,失刚正之谏语。此生无憾亦无愧矣!所念之事,唯有三者。其一,老夫事太子殿下多年,今日大限既至,无可再左右劝于殿下。汝为殿下之诤友,当替老夫谏言。”
“是,李师!”夏鸿升点了点头,见李纲又急促的用力呼吸起来,知道是他换不过气,赶紧立刻抬手为他顺气。
“其……其二……”李纲似乎是觉察到自己时间不多,更加迫切的想要将话说完:“吾儿早亡,留一孙与老夫。吾孙安仁,素类老夫。恐老夫既去,无人督之。还请看老夫薄面,代为照……照拂……使其入……入书院听讲……”
“是!李师!”夏鸿升眼中酸涩:“安仁兄日后即为吾兄!”
“不……”李纲摇头,又唤道:“安仁吾孙……”
“爷爷!”李安仁立刻靠前。
却听李纲用力的抬起颤抖不已的手,指着夏鸿升:“拜……拜师……”
夏鸿升一愣,见李纲又开始往外吐气而不入,手却颤抖不已的指着夏鸿升。李安仁连忙扑上前去双手握住李纲的手,然后转头就像夏鸿升磕头:“还请师尊收安仁为徒!”
夏鸿升叹息一声,说道:“李师请放心,升虽不才,当竭尽全力以教安仁兄!”
李纲这才复又笑了笑,却笑的极为艰难。
他的手放了下来,闭了闭眼睛,又吃力的睁开来,对夏鸿升说道:“这其三,老夫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国君,无愧于百姓,今日既去,快会诸友,尔等皆不须为老夫而伤怀,害了老夫不得安宁。静石啊,老夫学子之中,唯汝文采最为冠绝,还不速速为老夫赋诗以歌,快然相送,老夫黄泉路上,当可不觉无味。”
夏鸿升眼中终于不可抑制,涌出泪来。
却又想起李纲的话,赶紧拿手用力擦去。
眼泪又出,夏鸿升只得双目紧闭,强忍眼泪,深吸一口长气压抑鼻中酸涩,仰头朗声道:“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李师!一路走好!”
“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好!好!好!老夫当得此句!当得此句矣!”李纲眼中忽而明亮起来,竟然猛然一下仰身坐起,仰头大笑起来:“不用蹙眉颦,不用蹙眉颦啊!哈哈哈哈,老夫去也——”
李纲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子一下往后倒去。
李安仁还有李承乾二人立刻扑过去,伸出手臂挽住了李纲。
“李师!”
“爷爷!”
李承乾和李安仁抱着李纲的身体,痛哭起来。
夏鸿升仰面朝天,眼中滑落数行。满室皆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