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杨顺如此说,贾环出奇的没有一点恼意,反而满满的同情怜悯。
他看着杨顺那张如老农一般的脸,最后一点耐心道:“杨大人,商道大兴,尤其是,与外邦的商道大兴,利国利民。
这是已经证实了的。
商道只要继续兴盛下去,商税日多,农税就可少收些。
历代皇朝更替,归结到最后,都是因为农民太苦,民不聊生,易子相食,不得不被野心家聚集一起,揭竿而起,只是讨个活路。
三年前,若不是朝廷从暹罗安南等国买粮回来赈济,你以为天下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这是滚滚大势!
你挡不住的……”
“妄言!”
杨顺眼神激荡,却犹自不肯推却半步,声如钢铁般吐出两个字。
圣道,是他们的信仰。
从稚童开蒙之日起,他们所受到的教诲,便是圣道兴,则天下盛。
孔孟圣道,为世间唯一正道。
其余之道,皆为歪理邪说。
越是有利吸引人,日后越是害人害国。
杨顺对此,坚信不已。
贾环如今的种种所为,他的银行诸事,看似于国朝百姓有利,可说到底,也是歪理邪道。
不过,又一少正卯尔!
少正卯当日之学说,不就亦是如此引人耳目,动人心弦?
念及此,杨顺眼中陡然爆射出一股浓烈的杀意。
所以,孔夫子诛了少正卯!!!
贾环看到杨顺眼中的杀意,瞳孔微微收缩。
不过,他却并没有反应。
该说的,能说的,该做的,能做的,他都说完做罢。
剩下来的话和事,他若再说再做,反而真成了别人的枪……
如今,对于这种尺度,贾环愈发拿捏的清晰。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三年前在隆正帝郊迎祭天大典上,他若有这个认知,日后许多事,便不会再发生。
可是,谁又能长个前后眼呢……
与杨顺微微颔首后,贾环退回原位。
这种做法,再次大大出乎了满朝文武的预料。
也出乎了隆正帝、赢祥的预料……
隆正帝细眉微微一挑,看向贾环。
贾环笑道:“陛下,臣讲道理,可别人不讲道理。
您又不准臣动手,索由圣裁吧。”
隆正帝闻言,脸登时黑了下来。
贾环这番话,倒是把他给怼到了前面。
狠狠瞪了贾环一眼后,隆正帝哼了声。
不过,他并不觉得棘手。
他若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也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兴许,也驾驭不住贾环这样越来越滑头的臣子……
隆正帝又瞪了贾环一眼后,沉声道:“正如贾环所言,连朕的内务府行商都要缴税,武勋亲贵们亦要缴税,天下何人还可不交税?
此税,非用于朕身上,也不是用在哪个人身上。
是用于国朝万民。
国税者,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此为皇皇正道。
商税法既立,可针对内务府和勋贵,也可针对文臣商贾。
收百姓的税不叫与民争利,收商贾的税就成了与民争利了?
谁是民啊?
杨卿说,那周雨时每年襄助百余学子进学,所以可以不缴税。
那么朝廷每月发放给数十万秀才的廪米银子,难道就不算襄助了?
这些银米,皆出自国税。
所以,这件事不要再议了,既然当初已经立法,就按商税法来办就是。
只要朝廷不缺银,就可大幅改善民生,减免农人税赋。
朝廷的大多问题,只要不缺银,就不算问题!”
“陛下!!”
杨顺大惊,厉声道:“商法一兴,地方督抚必会大肆兴商,以税负之重为政绩!
到时民心贪利,官心不稳,商贾之势大盛,皇统危矣!
此法,万不可行!!”
隆正帝惋惜的看着杨顺,道:“爱卿之顾虑,朕与忠怡亲王和张廷玉都议过。
虽然此顾虑不可不防,但终究,利大于弊!
朕相信,有爱卿这样的忠臣替朕看守着,定然不会让人威胁到大秦的皇统。”
隆正帝、赢祥还有张廷玉,哪个不是惊才艳艳之辈。
就行政经验而言,一万个贾环加起来,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对于商贾资本力量的警惕,根本不用贾环提醒,三人就预料到了。
自也有防范措施。
只是,杨顺显然比隆正帝想的更多,也更绝望,他摇头道:“陛下,大秦容下一个大秦银行,已经是极限。
有天家重股在其中,总可以羁绊的住。
可一旦放开这个口子……
前明时,晋商就敢以金银操纵朝廷。
一国之首辅,边关之重将,他们都能左右控制,何其可怕!
商贾,是没有底线的!!
为了获利,他们什么都敢卖,包括卖国!!
陛下,为祖宗社稷计,商法行不得啊!!”
说罢,杨顺跪地,重重叩首。
隆正帝虽然被杨顺所言所行打动,面色动容,但他心智何其坚韧。
商道带来的利益实在太大,有了银子,朝廷真的就能解决掉大半问题。
至于杨顺所担忧的问题,虽然可忧,但根本不是不可解的问题。
就如贾环所言,只要中央牢牢掌握住权利,掌握住税负归中央的底线不动摇,谁敢截留商税都是死罪。
那么,朝廷始终都会是最强大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