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赢祥恍若未闻,一双眼睛明亮之极,只是死死盯着贾迎春,一步步向前。
只是,他终究没能进入纱帐。
因为一道身影闪现到他身前,拦住了他。
贾环面色铁青的看着赢祥,一字一句道:“镇国将军,请自重!”
被挡住了视线的赢祥,身上的气势滕然而起。
满堂纱帐无风自荡。
贾环首当其冲,面色剧变,一股殷红从嘴角溢出。
赢祥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威视着贾环,沉声道:“让开。”
贾环狞笑一声,道:“太上皇说的真对,不知忠孝的东西。你老婆刚死,骨头还没凉,你想干……噗!”
贾环话没说完,赢祥眼中厉芒一闪而逝,贾环便一口血喷出,面如金纸。
“环哥儿!”
满堂人惊呼,贾环强撑不倒,大吼一声:“别过来,奔哥,叫远叔!”
牛奔满脸激动,停住想前冲的脚步,转身向外狂奔数步,用尽内劲,冲着前门咆哮道:“远叔,快来!”
声音之巨,回荡在整个将军府上空。
本在镇国将军府侧门外小客房中候着的乌远、韩大等人,闻言面色一变,拔腿就往里跑。
阻拦之人,纷纷被推开。
而灵堂内,贾环身旁,已经簇拥了秦风、温博、诸葛道、苏叶、涂成等人。
赢普在最初的震惊后,一下跪倒在地,抱着赢祥的腿,大哭道:“父亲,那不是娘亲,那不是娘亲啊,娘亲已经……去了啊!”
说罢,又趴在地上砰砰砰的磕头。
赢祥闻言,身形一晃,却缓缓的摇头,道:“你娘她,没走。”
说罢,再次看向贾环,沉声道:“让开!”
贾环面色惨白,却高昂起下巴,嘴角的殷红触目惊心,眼神却极其蔑视的看着赢祥,讥讽道:“赢祥,你是不是被太上皇圈禁成傻逼了?
怪不得太上皇要圈禁你,到底还是他老人家英明。
不忠不孝,不知廉耻的贱人!”
赢祥闻言,瞳孔猛然收缩如针。
即使他被圈禁那十多年,也从没人敢这般辱骂于他。
赢祥一拳轰出,在众人剧变的眼神中,那看似极缓,却让人根本没有半分抵挡信心的拳头,打向了贾环。
只拳风之劲,就让一旁拼命想挡在贾环身前的温博和秦风等人,都靠前不了。
而就在众人绝望时,一道惊慌恐惧之极的声音传来:
“不要啊!不要伤我环弟……”
拳风顿止,赢祥怔怔的站在那里。
这时,一道灰色身影极速从后方闪过,挡在贾环身前,一拳轰在了赢祥身上。
赢祥连退数步,眉头微皱。
而后,神色忽然变得,极为落寞,落寞得,似乎让人目之不忍。
大概,他这个时候,才从魔障中醒来。
“父亲!”
赢普真的都快吓疯了,今天这事,赢祥干的实在太过出格。
他娘病逝,满宗室里,居然就没一个上得了台面的愿意出来为她殓妆容。
还是皇帝看不过去了,寻来了这四位极有脸面的外姓诰命,替他娘赵氏做这事。
将军府不感恩戴德感谢也就算了,还弄出这么一出来。
要知道,这些人,没一个是好招惹的。
甚至可以说,没一个是目前将军府能得罪的起的。
隆正帝虽然向着他们,可是,隆正帝毕竟说的不全算。
一旦太上皇出关,贾环去告一状。
本来将将才有解冻痕迹的将军府,立刻就会被再次打入深渊。
赢普倒不是担心丢了富贵和爵位,他为人至孝,实在看不得父亲再被折磨十年二十年。
因此,他从震惊中醒来,就一步扑倒在赢祥身边磕头,嚎啕大哭道:“父亲,娘亲去了啊,娘亲去了啊,她就在棺栋里躺着,父亲啊……”
赢祥的身子又晃了晃,过了会儿,才干涩道:“为父,知道了。”
事已至此,贾环心中也多少明白了些,但明白归明白,却依旧不可原谅。
他咬牙道:“干娘,婶婶,你们带我姐姐先走。”
“环哥儿……”
张氏、郭氏同时唤了声。
贾环冷笑道:“干娘婶婶放心,我贾环还算有些教养,不会当着死人的面动手。你们尽管去就是,我稍后就来。”
张氏、郭氏和刘氏闻言,面面相觑,各自叹息了声后,张氏道:“也只有先这样了。”
说罢,三人就准备带着神色凄慌的贾迎春离开。
“别走!”
然而就在这时,赢普忽然大叫一声,就要上前拦人。
却被暴怒的牛奔一脚踹在当胸,给踹趴在地。
赢普顾不得受伤,又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哭求道:“求几位夫人,大发慈悲,看在晚辈的微薄之面上,帮晚辈给娘殓妆容吧。晚辈求您们了!求您们了!”
说罢,又“砰砰砰”的磕起头来,用力之狠,不一会儿前额就一片血肉模糊。
张氏等人在纱帐后,也能看清,不由犹豫起来。
“干娘,两位婶婶,带我姐姐走人!
我们好心来帮忙,却差点被疯狗撕咬。
我们武勋,本就不该心软。
这笔账,今日不算,总有清算之时。”
贾环近乎冷酷的说道。
一双眼睛并不在磕头苦求不止的赢普身上,而是满面落寞心碎的赢祥脸上。
目光中满是怒意。
张氏与郭氏还有刘氏闻言,又齐齐叹息了声,摇摇头,张氏搀扶着花容失色的贾迎春,就往外走。
赢普见之,猛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其声音之悲切,让闻者心碎。
这个时代,讲究死者为大。
更何况是生母?
本来,找不到合适的人,来为母亲收殓妆容,就已经让赢普抑郁在心。
好不容易求来了这些身份贵重的诰命夫人,如今却闹到了这一步。
若是让她们离去了,那,赵氏的妆容,还会有人再收殓吗?
此情此景,让生平至孝的赢普,如何能受得了?
听到他这般哭声,别说灵堂附近的婆子丫鬟,连几位诰命都红了眼,贾迎春更是泪流不止。
前面,秦风等人也唏嘘不已,一起看向贾环。
然而,贾环此刻表现的冷酷,却让人心寒,他毫不动容道:“走人,这样的人家,沾染不得。太上皇的批语,再没有错。从今往后,将军府与我贾家,再无半点干系来往。”
众人闻言,虽然心中极为纠结,但还是准备走人了。
只是,一直没有反应的赢祥,却忽然开口道:“等等。”
他的声音,仿佛是两片锈迹斑斑的铜锣摩擦而出一般,沙哑的让人震惊。
贾环却一点等的意思都没有,冷声道:“赢祥,你若想在此动手,你尽管放手过来便是。
你大可看看,到底是你没有底线,还是我贾环没有底线。”
赢祥闻言,一双眼睛再次恢复成死水,不,是死水又结成冰,直直的看着贾环。
贾环丝毫不惧,与其对视着。
眼中的决然冷酷,清晰无比。
毫无疑问,从今日起,赢祥身上的那个军机大臣的名头,只会更加是一个虚名。
在方南天生死不知,皇太孙闭门养病不出时,军机阁的力量,荣国一脉承压倒性的优势。
赢祥区区一个镇国将军,只会被死死的压住。
而正如赢普担忧的那般,虽然隆正帝待赢祥甚厚,但太上皇待这个皇子,却不甚看重。
若非如此,也不会太上皇诸皇子之子嗣,皆可入上书房旁,景阳宫中读书。
唯独赢普没有资格进入。
天家无亲情,不只是说说而已。
贾环虽不懂,为何曾经受宠程度能和废太子争宠的赢祥,忽然间被太上皇这般厌弃。
但毫无疑问,他就是被厌弃了。
待太上皇出关后,从不爱打小报告的贾环,打定主意,一定要狠狠告一状。
狗日的,太可恨!
然而,就在贾环打算带着众人离开之际,赢祥,一高大魁梧之七尺大汉,在众目睽睽中,霍然跪下。
这一幕,着实冲击了众人。
“某,赢祥,自记事以来,唯求光明磊落,能像父皇那般,成为一顶天立地之男儿。
此生,除愧对太上皇之教导宠爱,愧对……妻儿相依外,再无负于第四人。
却不想,今日,竟冲突了无辜善人。
此乃赢祥之过也。”
平静说罢,赢祥伏地叩首。
贾环等人纷纷避让,心中大骂这个臭不要脸的。
赢祥再怎么不受待见,终究还是皇室之人。
他们若是受了此礼,传出去后,立刻就会被御史弹劾成筛子。
就算此刻避让开,依旧被有人说他们狂悖无行。
众人刚刚升起的怜悯之心,瞬间消失。
然而,赢祥的脸上却一脸的坦荡,磕头赔罪后,就不再看纱帐后,而是看向贾环。
他沉声道:“贾环,今日是我坠入魔障,方才数次冲突无礼,其罪在我。
先荣国亦与我有半师之恩,我素敬先公。”
贾环满脸的讥讽之色,道:“我贾家当不起你这等人的敬佩,自此江湖路远,不相往来便是。”
赢祥沉默了下,神色愈发落寞,道:“你怪我,也是应当的,随你。但,我却不得不赎罪……”
说罢,他忽然反手一掌,击于胸口。
方才乌远何其凌厉的一拳,都只是将他击退数步,然而此刻,他竟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
纱帐后发出一阵惊呼,秦风等人无不动容。
乌远更是眼睛微微眯起。
赢普爬了过去,抱着赢祥大泣不止,哭求道:“父亲,让孩儿赔罪吧,让孩儿去赔罪吧。儿子刚没了娘亲,若是父亲再有个闪失,活之何意,活之何意啊?”
灵堂中的气氛,再次悲哀起来。
赢祥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哀色,语气却依旧平淡,沉声道:“起来,男儿做事,自当一己承担。”
赢普不敢违逆,却只是哭泣不止。
这一幕,让本来暴怒于心的牛奔秦风都有些动容。
要知道,当日赢普被方静拎着铁锤追杀,差点被干掉,都没流一滴泪。
方静被方南天捉住后,赢普甚至还豪气干云的让方南天别责罚方静,等他日后本事了得后,再还回去就是。
也是因为这句话,赢普才没有被人笑死。
但,也可看出他胸怀之坦荡坚韧。
若非至孝之故,他断不会是现在这种表现。
“砰!”
转眼又是一掌,赢祥方正之脸上,闪现一抹不正常的红色,但他强行咽下涌上喉头的血,没有喷出。
从武之人都知道,这种做法,对内伤而言,具有大害。
牛奔等人看向面色阴沉的贾环,连乌远都转过身,对贾环小声道:“他已伤了心脉,再来一下,不死即废。”
贾环闻言,脸上却闪过一抹厌恶的哂笑,他想看看,这位赢祥到底会不会自杀。
如果之前,赢祥只是打伤他,贾环可以不计较。
但是,他却妄想对贾迎春无礼。
这是贾环绝不能接受的。
哪怕此刻赢祥自尽于此,贾环也不会理亏什么。
虽有无穷后患,但他不惧之。
眼看贾环只是一脸冷酷的冷笑着,牛奔等人也只能无奈。
这种场合,真没他们说话的份。
赢祥的手,再次扬起,眼神依旧坚定,平静,落寞。
并无任何停留的,挥下……
“不要……”
……<!-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