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御舟再度向北,这一日驻跸林学庄。
婉兮自知道了自己身子的情形,原本想凭着心下的欢喜,便不再怕晕船了。
可是她也没想到,这一日在船上,她又吐了个稀里哗啦。
她本不是晕船的人,这回终是因为一则害喜,二则船上终究不必陆上,三来兴许也是随着年岁渐长,身子反倒不如上回南巡时更禁折腾了。
皇帝忙完公事,忙来看望。
婉兮自然说没事,语琴倒忍不住,只埋怨道,“还说没事儿?在船上就差没趴在甲板上抱着唾盂不撒手了!”
婉兮不好意思,急忙悄然扯扯语琴的袖子。
——当着皇上,说她在船上那呕吐的惨状,总归不雅不是?
语琴自是明白,这便叹口气攥住她的手数落,“你这是怀着皇嗣的缘故,这便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儿。若是你自己身子不得劲儿,你不想叫皇上担心,忍了便忍了,我自都由得你,只小心帮衬你就是了。”
“可这终究事关皇嗣,你若非要强撑着,若是伤了皇嗣去,不单你自己难受,皇上也不安心不是?”
这会子的语琴已然不像同为皇上的嫔妃,反倒只像是婉兮自己的娘家姐姐了。语琴这样的情,叫婉兮心暖。这便只乖乖抬眸带着崇拜的目光看着语琴,便也忘了继续争辩什么了。
皇帝早看见了婉兮遮掩一副神情,不由唇角高高勾起,却是垂下了长眸去。
语琴此时一言堂,便是在皇帝面前,倒也越发自在,没什么不敢说的了。
“说来也巧,婉兮你这回南巡时又有了喜;上回南巡,也是带着刚有的身子,行船南下的。虽说是跟着皇上一起出巡,好像没人敢在皇上眼皮底下对你、对皇嗣动什么手脚去。”
“只可惜,话是这么说,却依旧有人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只顾着算计她自己的小心眼儿去!便是皇上心疼你,商户南巡都叫皇太后、皇后、随行的主位们一同在灵岩山行宫陪着你休养……可是,该发生的事儿还是都发生了,若不是那回动了胎气去……我倒觉着,咱们小鹿儿才不会根基那么弱,都没能熬过种痘去……”
说到早殇的永璐,便是语琴心下最深的痛。这便一提起,语琴已是满眼的泪。
她竭力忍住,泠泠抬眸,望住皇帝,“妾身相信,皇上自然没忘了小鹿儿之事……所以这回皇上您说吧,婉兮该怎么着才能稳稳当当回京去,不在途中就又受了人的算计去!婉兮有喜是好事儿,可却并非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好事儿……总有人若要知道了消息,便必定不肯再安生去!”
“皇上还想叫皇太后、皇后和随驾的主位们再陪着婉兮去了么?那皇上这回又要怎么才能保证婉兮母子的安危去?”
婉兮心下虽暖,却在语琴说到此处时,还是又悄悄拉了拉语琴的手指。
说到永璐,他与九儿的长子,皇帝的眼中也是一片乌云飞流而过。
若不是上回南巡动了胎气去,小鹿儿说不定身子的根基自会更好些,那么此时……那孩子应该还在膝下。
皇帝缓缓道,“庆妃的心意,我明白。庆妃是责怪我,上回自己急着回京,没能陪着九儿休养。便是留下皇太后、皇后和随驾的主位们一起陪着,终究还是不如我亲自陪着。”
语琴倒也越发淡然,盯着皇帝的脸,笃定地点头,“妾身正是这个意思。妾身倒要斗胆请皇上的示下:皇上这回,又打算怎么办?”
皇帝抬眸望住婉兮,目光深邃,“爷瞧出来了,如这次爷再叫你出了半点闪失,庆妃便第一个不饶了爷了!”
婉兮忙道,“陆姐姐是心疼皇嗣……终究奴才在船上吐,他在肚子里也跟着不得劲儿不是?”
皇帝攥紧了婉兮的手,含笑点头,“爷实则早已下了旨意,只是还未与你们两个说呢。不过瞧着庆妃这样为你着急,爷心下反倒高兴。”
婉兮不由得挑眉,“爷定了什么了?”
语琴更是造了个大红脸,也瞟着皇帝,“皇上打算怎么安排婉兮?”
皇帝凝视二人,展眉而笑,“九儿既在船上害喜得厉害,爷自不舍得叫她再在船上每日间这么折腾。爷今儿先到皇额娘御舟上问安,已是委婉将心意奏明给了皇额娘去:爷打算叫庄亲王允禄等奉皇额娘御舟从水路回京,爷亲自陪着你,从陆路回京。”
婉兮不由得愣住。
这是皇上的第三次南巡,每次南巡的路线、日程都是提前数月、甚至一年便已经定下的,岂能擅改了去?
可是皇上一共三次南巡,便从上次已经改变了日程,而这两次都是为了她。
上一次,是因为她怀着身子随驾南巡,途中动了胎气,皇上为了殿试为国抡才,日程不能耽搁,这便自己先行回京;却留下皇太后亲自陪着她去;而这次,更是要弃了水路,陪她从陆路回銮……
婉兮忙垂首,已是泪盈于睫。
“这怎么好?皇太后年事已高,理应由皇上亲自侍奉在畔,皇上怎么能为了奴才而与皇太后分开……”
皇帝轻轻一笑,“你担心皇额娘会不高兴?傻丫头,皇额娘虽说也是个硬脾气的老太太,可是她却并非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老人家。况且爷放了口风儿给她老人家,她一听便懂了,这便只是欢喜得忙不迭答应下来。”
皇帝抬眸凝视婉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虽然皇额娘从来没有与我当面明说过,可是终究母子连心,我隐约明白她老人家其实也是为你上回南巡动了胎气之后,心下十分的不得劲儿。尤其,小鹿儿后来终究早去……她老人家又怎会不难受?”
“这回既是上天又叫你在南巡途中有了喜,这便何尝不是对上次之事的弥补啊。她老人家自是一百个愿意的,还推着爷说,叫爷不必在她老人家面前立规矩,叫爷赶紧过来陪着你呢。”
婉兮便也笑了,垂着头,心下温软。
语琴这便拍手笑道,“我就知道我是瞎操心的命,亏我方才还那么问皇上,真是该治罪。”
皇帝便也笑了,“那朕也得琢磨琢磨治庆妃你个什么罪才好——嗯,不如这样儿,朕便罚你陪着九儿一路跟着朕一起,从陆路回銮。途中若有朕照应不及之时,便将她娘儿俩都托付给你了。”
语琴自是欢喜,婉兮忙推了语琴一把,语琴这便站起,蹲礼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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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皇帝再登皇太后御舟,向皇太后请安之后,便命庄亲王允禄等,奉着皇太后御舟,继续按着预定的路线与日程,从水路回銮。
而皇帝自己带着婉兮、语琴和豫嫔,登岸,取道徐州方向回銮。
消息来得突然,忻嫔等人依旧在船上,随着船便向北去了。忻嫔奔到船舷,遥望皇帝上岸而去的身影,不由得恼得咬牙,“怎么会突然如此?那岂不是说,我跟皇上就此便别过,在回京之前就见不着了?”
——那也便意味着,忻嫔那一场梦想中的“复宠南巡”,到这一刻,已告终结。
乐容和乐仪也都刚刚知道,跟自家主子一样措手不及。
忻嫔咬牙切齿,“便说你们不知道令贵妃和庆妃的行踪倒也罢了,可是好歹豫嫔跟咱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你们竟怎么都半点没有察觉了去?”
乐容为难,垂首细想一回,赶紧道,“自打豫嫔离京南下时开始呕吐,她便有意无意开始防备着咱们。故此这几日便是她偷偷收拾着准备下船,奴才们也无从知晓。”
忻嫔扣紧船舷,不甘地咬牙,“可是我总要明白,皇上这么突然改变路线,究竟为的是什么!”
乐容蹙眉,缓缓道,“皇上既带着豫嫔……那奴才猜,会不会是豫嫔害喜严重了,皇上这才改了路线,变水路为陆路了?”
“为了豫嫔?”忻嫔眯起眼来,仔细回想,“咱们离京南下是一月间的事儿,如今都四月了。倘若豫嫔是有了喜,那这会子她都该显怀了!你们可见着她显怀的迹象去?”
乐容和乐仪对视一眼,眼中都是茫然。
忻嫔紧咬牙关,“若当真是豫嫔有喜,我倒也都容得她!只要……不是令贵妃,不是魏婉兮!”
乐容和乐仪都吓了一跳,“主子是疑心,是令贵妃又有了?可是……怎么会?!”
乐容和乐仪心下想的是,总归不能这么巧吧,上回令贵妃是怀着孩子南下的,这回竟又在南巡途中怀了孩子去?她年岁也不轻了,怎么可能说有就又有了去?
再说皇上这一回江南之旅,外头人也没少了传说有官员向皇上进献美女……皇上大可以在江南多收几个美女才是,又怎么会尽将心力都还用在令贵妃这个老人儿身上去!
“怎么不会!”忻嫔却是咬牙切齿地闭上眼,“她那个肚子,这几年间给吹了气儿似的,一个连着一个的;谁敢保证她在江南这几个月里,不就又有了!”
“皇上,皇上……便是在江南,皇上却也还没放下她。放着旁的人于不顾,说不定就又叫她有了孩子去!”
乐容和乐仪两人头皮也跟着发麻,两人也说不清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主子,便都道,“总归皇上留下三个人呢。豫嫔原本就有了害喜的症状不说,那也还有一个可能——说不定是庆妃有了信儿去啊!”
总归,总不能全都只轮到令贵妃一个人儿身上吧?便是天上下雨,也总不能总一个人儿被浇湿不是?
——反正是怎么都不能相信,为什么总是令贵妃?以皇上广有后宫,怎么能就只有令贵妃一个不断有喜去?
“庆妃?”
忻嫔倒是眯眼想了一回,垂首去有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令贵妃比皇上小十六岁,而庆妃又大了令贵妃三岁,这样算来,庆妃今年也三十九岁了……你们相信一个从未遇喜过的女人,到了三十九岁的高龄,还有希望怀上孩子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