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走到永璇和庆藻的行宫,远远果然见角门外鬼鬼祟祟有个娇小的身影躲闪着。
婉兮忍住一声叹息,忙向玉蝉使了个眼色。
玉蝉便也没声张,只径直走过去,在旗杆底下将那身影给捉了,半扶半拎了回来。
那人到了婉兮面前,已是抖若筛糠,跪倒下来,眼泪便也跟着下来了。
所幸这会子天色已暗,再加上行宫里的人都朝郭贵人那边儿去了,这周遭倒没多少人,更没人留意眼前这抹身影。
婉兮轻叹一声儿,“我就知道,你必定是偷偷摸摸往这边儿来了。”
那抹身影,正是翠鬟。
先前玉蕤来禀告郭贵人出事,婉兮与玉蕤一边说话,一边换衣裳。却只见翠靥在身畔伺候,不见翠鬟的影儿,婉兮这心下便存了一丝担忧。
翠鬟慌乱又惭愧,却更满面的心焦,“八阿哥和八福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奴才总是放不下心……”
婉兮也是忍不住叹息,“我明白。从七月十五那天,永璇带着庆藻来咱们宫里请安,我便知道你的心下必定不好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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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那天,是小七和永璇相同的生辰。若按着从前那些年的规矩,自然是永璇到婉兮这边儿来一起过。可是今年一来是永璇已经成婚,二来也是有翠鬟的缘故,婉兮倒想着不方便再叫永璇过来一起庆贺生辰,也免得庆藻发现了什么端倪去,且又叫翠鬟不自在了。
故此那日原本婉兮只是跟玉蕤合计着,给永璇赏赐下一份儿庆生礼,便不叫他过来一处庆贺生辰了。只是人家庆藻却终究是大家闺秀,又是刚嫁进宫里来的头一年,一应的礼数反倒更为周全。这便还没接到婉兮和玉蕤的赏赐呢,便已是早早拖了永璇,准备到婉兮宫里来请安。
终究淑嘉皇贵妃早逝,庆藻嫁进宫来,除了皇后那拉氏这个嫡母之外,庆藻一份儿孝心便也想托付在婉兮身上,毕竟这些年永璇的生辰都是婉兮给操持的。
永璇自有些难言之隐,这便推搪着,倒不想带庆藻一同过去请安。
庆藻自然追问缘故,问急了,永璇也只好搬出宫里的规矩当挡箭牌,“我终究已经是成年皇子,又已然成婚,按着宫里的规矩,便是进宫也只能到皇阿玛、皇后额娘、皇祖母、生母的宫里请安。令娘娘是姨娘,这便不合规矩了。”
庆藻听了便笑,“那便是阿哥爷不便再进内请安,可是我却是去得的。不光去得,我更是应该去。那阿哥爷不去也罢,便叫妾身我独个儿去行礼也罢。”
永璇因心下的隐秘,自不敢叫庆藻单独进内。两人磨叽了好一会子,便也正巧婉兮和玉蕤的赏赐给送来了。
庆藻见了便笑,“阿哥爷瞧,令娘娘、瑞娘娘的赏赐都下来了,那咱们当晚辈的,就更应该进内谢恩才是。这会子便是阿哥爷拦着我,我也得递牌子求进了。”
庆藻说着也是调皮地凝着永璇笑,“自打成婚,阿哥爷对我一向凡事都宽容。偏今儿这件事上这么拦着我呢?妾身终究也没做什么错事儿,阿哥爷何苦这样?叫我瞧着啊,阿哥爷眉目之间倒是紧张得很,阿哥爷不如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叫阿哥爷如此放不开的?”
“我是阿哥爷的福晋,夫妻自然应当凡事一起承当。阿哥爷与我说明白了,我心下便也有数儿了不是?”
庆藻说着亲昵地捅了永璇胳膊肘儿一下,“还是说,阿哥爷有什么怕我知道的,这才横档竖扒,就不想叫我看破了去呢?”
庆藻既是尹继善的女儿,又受江南风土滋养,自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叫她这么有意无意地一说,永璇反倒更加心虚下来,遍也不敢再拦着了。
末了,永璇也只好硬着头皮,陪庆藻一同进内廷,给婉兮请安来了。
他从进“天地一家春”起,便每一步都是在小心地四下打量,只想知道翠鬟是否看见了,翠鬟她又会怎么想……
永璇那六神无主、失魂落魄的模样儿,到了婉兮面前的时候儿,还放不下。婉兮和玉蕤自是一眼就看懂了,也都只好帮着他周全着,都不说破,只是两人一起围着庆藻说话儿,叫庆藻别同样留意了才好。
偏庆藻是个心思剔透的,又一颗心都替永璇悬着,反倒一个劲儿替永璇在婉兮和玉蕤面前致歉、谢罪。直说,“都赖奴才,今儿是阿哥爷的生辰,奴才便预备得名目繁多了些,倒叫阿哥爷有些累着了。这便没睡好,故此便是到了令娘娘、瑞娘娘面前来,还是有些打蔫儿。”
婉兮和玉蕤自是没有多想,偏伺候玉蕤的小丫头翠衿给听着了,当成了笑话儿,回去跟翠袖嘀咕。
因玉蕤位下四名女子,翠鬟和翠靥是出上差的,翠衿和翠袖是粗使的,故此翠鬟的心事翠靥能多少知道;而翠衿和翠袖这两个因年岁小、距离也远,这便半点都不知道了。
于是两个小丫头子就在一边儿嘀嘀咕咕地笑永璇和庆藻,“亏八福晋是个爽利的人儿,这便当着咱们主子都好意思直说‘将八阿哥累着了’、‘没叫八阿哥睡好’……我在边儿上听着啊,都臊得慌了。“
翠袖也唧唧咕咕地笑,“我啊,原本以为八阿哥那脚……必定是不能洞房的呢。可是看这样儿,八阿哥非但已经洞房了,而且八福晋也不嫌弃,反倒乐在其中呢。”
两个小丫头子当笑话儿说,都是有口无心的,又是在自己屋里,便都没什么顾忌。却不成想,翠鬟正好走进来,在门槛外便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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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鬟立在当地儿,半晌只觉眼前发白,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原本知道八阿哥和福晋来请安,再加上当日又是八阿哥和七公主的生辰,她不该到前面儿去,更不方便在八福晋面前儿出现。
可是……这一耳朵从翠衿和翠袖那两个小丫头子嘴里听见的话,终究叫她怎么也压抑不住。
她便发疯地想见永璇,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行。她就是想亲眼看看八阿哥是怎么对八福晋的,是不是当真如翠衿和翠袖所说的那么伉俪情深。
倘若是的话,那她,或许便也应该生生摁灭了自己这颗心了。
她便是浑浑噩噩地奔到了前边儿去,也不敢进殿,只远远躲在回廊里,悄悄儿望着那殿内的情形。
终是七月十五,正是大夏天儿的,主子们的寝殿都是门窗敞开。且因为是七公主的生辰,宫里人来人往地热闹,这便将有些门扇儿都卸了下去,方便出入。这便叫她便是能在外头,也能看个清楚。
她瞧得见啊,那八福晋庆藻当真是对八阿哥深情款款。庆藻目光几乎都围绕着八阿哥,那凝视里满是崇拜、在意,甚或还有一丝的怜惜……
反观八阿哥,虽说没有八福晋那般的深情款款,可是翠鬟却也看得出,八阿哥有些手足无措、六神无主。
翠鬟扶住廊柱,哀哀地想,“八阿哥这般模样,是不是就是怕我会冒冒失失出现在他们面前,叫八福晋知道了有我这么个人?也是啊,那是八阿哥大婚之前犯下的莽撞,那会子必定是八阿哥还没见过八福晋呢。”
“如今亲眼见了八福晋这样的品貌端庄,便必定对我的一颗心全都冷下去了。甚或说,他也会对他当日的莽撞,心下生了悔意去吧?这便才怕我到他们眼前儿去。”
翠鬟越想越哀伤,已是站立不稳,要将整个身子都倚靠在廊柱上,方能堪堪撑住。
她眼前早已泪眼模糊,心下却兀自地苦笑,“罢了,罢了。八阿哥你也看错了我这个人。我虽不是名门闺秀,我虽只是包衣人,可是我心下却也好歹还存着一端傲气儿的。我怎会为难你?你又何苦,如此担心?”
翠鬟虽说心字成灰,可是好歹是小心翼翼躲闪着呢,这便非但没叫永璇和庆藻看见,连宫里其他忙碌的人都没留意她的身影。除了——几个刚扑腾扑腾跑进来的孩子。
其中为首的,自是最天不怕地不怕的福康安,他眼睛尖,刚跑进来就一眼便叨着了翠鬟。这便一溜烟儿地冲过来,捉住翠鬟的衣袖呼喝着问,“翠鬟姑姑,你怎么哭了?嘿,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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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康安来了,后头自然跟着拉旺、永瑆等几个小孩儿。永瑆比福康安大一点儿,自不愿跟着福康安扑腾扑腾地跑,这便缓步走进来,比福康安慢了些儿。
永瑆进来时,福康安已然嚷嚷开了。
永瑆心下便咯噔一声儿,连忙抬眸望向殿内。
果然,殿内的人也都听见了动静。庆藻正凭窗朝这边儿望出来。
永瑆一惊,便也来不及细想,上前便立在翠鬟面前故意大喝,“我就说叫你给我端一碗冰镇了的杏仁酪来,可你倒好,非给我端来的是温吞的。你还嘴硬,非说是什么已经用冰镇的,可是那凉气儿却只有表面一层,底下还都是温的!必定是你偷懒,只肯将那杏仁酪只放在冰箱子里不一刻,这便拿出来糊弄我来了。”
“我明白,在你眼里,我怕还是小孩儿。可是我便是再小,也好歹是皇子,是你的主子!这点子规矩都分不清了,我便是骂你几句,又怎地委屈了你了?”
这一闹开,婉兮等知道内情的人,心下都明白这其实是永瑆在替自己胞兄顶缸,可是其余不明就里的人,不免都有些责怪永瑆这暴戾之气。
庆藻虽是新嫁进来的嫂子,可是却也颇有“长嫂为母”的风范,便没躲没避,直接走出殿来,上前拉住了永瑆去,柔声劝,“永瑆,虽说你是皇子,叫官女子做事儿没什么大碍。可是你也不能乱了规矩,这位姑娘虽说是官女子,却不是你位下的;这位姑娘我虽不认得,可是她既然是令娘娘宫里的,便必定是令娘娘位下,或者是瑞娘娘位下的,那你便只该尊称一声姑姑,请姑姑帮忙办事才是,才不能是这般颐指气使的。”
庆藻就这般突然,却也合情合理地与翠鬟碰了面。殿内的永璇急得原本想扯住庆藻,怎奈他的腿脚着实不便,这便一把没拉住,便一切都已经不由他做主了。
便连翠鬟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还是这样与八福晋撞见了面儿,而且人家八福晋第一次谋面,竟就是维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