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虽未确指,但两位部长都听的明白,这个“某种目的”,说的委婉些呢,就是“增加本部门资源”,说的不大好听些呢,就是“擅开边衅”——不打仗,怎么立大功受上赏?怎么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啊?
皇帝陛下的疑问,可是把海军及殖民地部和外交部一并扫进去了,黎峨和莱昂内尔都颇为尴尬。
“这个”黎峨赔笑说道,“呃,陛下,我想,倒是不至于的”
顿了顿,“拉格朗迪埃尔总督的为人,我是很清楚的,他一向呃,老成持重”
说着,看了莱昂内尔一眼,“我想,驻华公使馆那边儿,也是——”
莱昂内尔赶紧说道,“是,是,不至于的,不至于的!”
可是,两个人的语气,都不是十分踏实笃定的样子。
黎峨晓得,西贡的军界,很有几个激进的人物,恨不得一口就将越南整个吞了下去,对巴黎“步步为营”的越南攻略,早就心怀不满了,别的人不说,西贡海军司令穆勒——法兰西帝国派驻印度支那的最高军事长官,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
拉格朗迪埃尔是老朋友,大致是信得过的,可是,难保他周围的人,不会“暴走”。
莱昂内尔呢,对署理驻华公使博罗内,一向不大感冒,总觉得此君轻浮躁进,言大而夸,呐,前不久,他还莫名其妙的打了份报告,要求对驻华公使馆“进行全面的改造”——驻华公使馆一八六一年正式启用,这才几年光景,就要“全面改造”?感情不是花他自个儿的钱!
莱昂内尔不止一次生出“换马”的念头,可是,一来,博罗内是在前任外交部长手上提拔上来的,莱昂内尔不想给大伙儿一个“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任人唯亲”的印象;二来,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合适的接替人选,只好先这么拖着了。
另外,他和黎峨一样,对于中国人在越南的不合常理的行动,也是颇为困惑的。
拿破仑三世微微一笑,那个神情,是洞悉了下属的小把戏小秘密,却宽宏大量点到为止不予指责的样子,“两位绅士,我没有任何指责——对任何人——的意思,事实上,锐意进取,为帝国开疆拓土,是一件值得鼓励的事情嘛!”
“是!”
“是!”
“只不过,”拿破仑三世说道,“凡事须谋定而后动——是吧?”
“是!”
“是!”
“因此,我认为,”拿破仑三世说道,“越南的事情,还是先调查清楚了,然后再定进止——你们说呢?”
啊?调查?
黎峨和莱昂内尔对视一眼,迟疑的说道,“是,不过”
顿了顿,“请陛下的示,该如何调查呢?这个从巴黎派人过去吗?”
“啊,不,”拿破仑三世摇了摇头,“那就太郑重其事了!好像交趾支那总督府和驻华公使馆的报告,真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似的!不,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任何指责——对任何人——的意思,只是为了把情况搞搞清楚罢了!”
“呃,那”
难道叫他们“自查”?
当然不是。
“就近派人吧!”拿破仑三世说道,“嗯,就从本地治里派个人过越南看一眼吧!”
“印度?”
黎峨微微一怔,随即回道,“是!”
印度?印度不是英国的吗?法国人从印度派人过越南,几个意思啊?
事实上,英国人并没有百分百霸占印度,法国人在印度,也有自己的殖民地。
印度是一块殖民的“热土”,大航海时代,葡萄牙人第一个建立了自己的“东印度公司”;之后,荷兰人蹑踪而至,并后来居上;再往后,英国法国丹麦瑞典奥地利一大堆“东印度公司”建立起来。
汰弱留强,到了十八世纪,印度次大陆基本上就是英法两家争雄了。
一六七三年,法国人抢下了丹麦的位于“本地治里”的据点,法国对印度的殖民统治,就此发端。
之后,法国人先后拿下了雅南马埃卡来卡三个据点。
不过,法国的四个殖民地分散在印度沿海,互不相连,加起来拢共还不到五百平方公里,人口亦不足百万,实在不能令人满意。
一七四一年开始,法国人在印度大举扩张,一度成功控制了自印度中部的海德拉巴到印度最南端的科摩林角之间的广大地区。
对于法国的膨胀,英国自然不能坐视,两家开始开片,一架又一架的打下来,法国人的“建立由法国主宰的印度”的美梦破灭了。
其后数十年,打打停停,停停打打,法国在印度的势力范围,愈缩愈小,最后,终于“回到解放前”——即本地治里马埃雅南卡来卡四个“老根据地”,以及孟加拉湾附近的金德讷格尔。
一八五零年后,英国取得了几乎整个印度的控制权,不过,约翰牛的政治手腕高人一筹,并未对法国赶尽杀绝,允许法国保留本地治里马埃雅南卡来卡等地的治权。
法国的“印度总督府”,就设在本地治里。
“印度距越南不算远,”拿破仑三世说道,“从本地治里派人过去,花不了多少时间,不至于耽误什么正经事儿——”
顿了顿,“还有,印度总督府交趾支那总督府,都属海军及殖民地管辖,同时,彼此又是平行的,由印度总督府出人,这个,也算比较合适的。”
“是,”黎峨说道,“陛下。”
“不过,”拿破仑三世说道,“本地治里的这趟公务,不要用‘调查’的名义,你去想一个更加合适的名目出来——我说过了,我并无意指责任何人。”
“是,”黎峨说道,“陛下对于臣下,真的是太体贴了。”
拿破仑三世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的意思是,目下咱们要集中精力对付普鲁士,越南那边儿,如果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故,暂时就不必多事了。”
“呃是!臣谨遵钦命!”
“当然了,”拿破仑三世说道,“如果经过调查,果然如交趾支那总督府和驻华公使馆所说,那咱们就不必对中国人客气了!”
“是!”
“没有人可以挑战法兰西帝国!”拿破仑三世冷冷的说道,“普鲁士人不可以,中国人更加不可以!伸手进法兰西帝国的势力范围,于普鲁士言,是红线,于中国人言,更加是红线!”
御前会议之后,陆军部长勒伯夫将军被单独留了下来。
“利飞上校也到了吧?”拿破仑三世问道。
“是,陛下,”陆军部长说道,“他正在殿外候旨。”
“传吧!”
侍从刚要出去,拿破仑三世吩咐道,“一会儿换一间小一点儿的屋子——好说话。”
咦,大屋子有什么“不好说话”的地方呢?
利飞上校进来了,右臂挟着一支细长的皮筒——是那种专门用来装建筑或机械图纸的皮筒,立定,刚想敬礼,发觉不对,赶紧将皮筒交到左臂,拿右手替皇帝陛下敬礼。
他是第一次近距离瞻仰天颜,颇为紧张,很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
拿破仑三世倒是十分温和,抚慰了两句,然后叫侍从退下,并且吩咐,“门口也不要站人。”
这是“摒退左右”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