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佩蘅,话头扯得太远了。”
“远?不远!”宝鋆说道,“六爷,现在,外边儿都在传这么一句话,‘社稷,太祖、太宗之社稷,圣祖、高宗之社稷,非……今上一人之社稷’”。
恭王打了个激灵,声音都有diǎn儿发颤:“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谁说的话?”
“不晓得——不晓得这个话头是怎么起来的,都这么说就是了。”
恭王的脸色,终于慢慢的变了。
宝鋆凝视着恭王:“六爷,这个话,确实是犯忌讳,可是,平心而论,不见得就是说错了吧?”
恭王避开他的目光,望着院子里的那株“三代树”,默然不语。
那是一株十分奇异的树木:柏树中套长着柏树,最里层,却是一株楝树,因此,谓之“三代树”。
顺着恭王的目光,宝鋆也看到了“三代树”。
“六爷,这就是所谓的‘三代树’了吧?嘿嘿,不晓得是柏树生出了楝树,还是楝树生出了柏树?父子、兄弟的脾性、模样,竟然会完完全全南辕北辙——就如宣宗成皇帝之于隐志郡王,亦如隐志郡王之于你和先帝!”
顿了顿,“从宣宗成皇帝算起,到今上,可也是‘三代’了。”
恭王转过头来。
“瞧今上的样子,”宝鋆慢吞吞的说道,“可是走上隐志郡王的老路了!六爷,你也是姓爱新觉罗的,这江山社稷,也有你的一份儿啊!”
恭王像被火烫到了一般,浑身一颤,瞪着宝鋆:“你什么意思?!”
宝鋆嘻嘻一笑,说道:“六爷,你瞪眼睛的模样怪吓人的——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我有叫你谋反造逆么?我是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是宣宗亲子、国家亲王?你就眼看着咱们这位小爷,这么没完没了的‘作’下去?”
“佩蘅,我已经开去一切差使,退居藩邸了。”
“六爷,”宝鋆嘿嘿一笑,“我说句冒失的话——你可别再瞪眼睛了,我怪怕的——你又不是第一次‘开去一切差使’。”
恭王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说道:“这能是一回事儿么?”
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别忘了,当今掌国的,另有其人!”
宝鋆微微冷笑:“就因为当今掌国的人未尽其责,皇上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哼,当妈的管不好儿子,做师傅的教不好学生!”
“当妈的”,“做师傅的”,嘿嘿。
“佩蘅,你未免持论太苛——怎么,难道换了我这个当叔叔的,就管得住侄子了?换了我来做这个师傅,就教得好这个学生?”
“不见的管不住、教不好!之前——我是说,你主事儿的那几年,皇上的言行举止,都还好嘛!”
“那个时候他还小,就有什么越轨逾距的,又能……荒唐到哪里去?现在——”
一转念,觉得自己的话不妥,恭王及时改了口:“现在,皇上的年纪也不大,不比隐志郡王当年早已成人,不见得就改不回来!”
“六爷,你这是自欺欺人!——你真的相信他改的回来?”
顿了一顿,说道:“‘西边儿’若在的话,咱们这位小爷,总还有个怕的人,现在,他怕哪一个?整整一年,没王蜂了!想上天、就上天,想入地、就入地!”
“你这话……倒是有diǎn儿道理,‘西边儿’的这一年,走的……确实不是时候。”
拿现在的话说,这一年,是小皇帝的“成长的关键期”。
“是吧?”宝鋆说道,“你终于肯认这个理儿了?六爷,我可不是危言耸听,皇上再这么折腾下去,到时候,能不能顺顺当当的亲政,都不好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