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媳?”陌生的称谓让春风费解地蹙眉。
“一日为大嫂,终生为大嫂。先前我只是一时没能想通,才生你气。云宿说的也有道理,大哥的死不该怪你,你也是受害者。何况,是我大哥太冲动,若是听青山的话,也不至于如此。”他脸色一正,把憋了好些日的话倾倒而出。其实先前看着春风行尸走肉般活,心里就早已不那么记恨了,只是拉不下脸罢了。
今日若不是云宿非逼着他来,也不知道还会形同陌路多久。
“难道……那天青山还拦着华遥不让他来么?”这话让春风脸色一白。他自己不守诺言也罢了,是还曾想冷眼旁观她去和亲,甚至不允许其他人去阻止么?
“是呀,死人脸再三叮嘱了,说是大哥太冲动去了也只是送死。”
她说不出话了,本以为他最多只是讲话不算数,没想竟可以对她不闻不问。
“哎,如果都听死人脸的,大哥就不会死,你也能安然回来了,多皆大欢喜。”
“哈?”搞什么啊,讲话不要这样大喘气,可好?
“你做什么一脸错愕?难道你不知道死人脸之所以会背上通敌的罪,是因为他暗中把上回墓地里的画送给袁族世子了吗?”
“怎么不早说?!”
“……”因为早先云宿说看他们俩闹别扭好玩,直到最近才觉着这么别扭下去会出事,让他用装疯卖傻的态度说出真相。
“记得这回多带些药材上来,尤其是明目的,上回太少,没见她有什么起色。若是忘了,就别死回来。”
经由询问,春风一路摸到了玉衡派的账房,听说青山正在这儿同账房先生谈事。刚想推门进去,就听见他的声音传来,这才发现之前是她误会了,青山还是那么冷,只是在她面前略显温良而已。
“少主,食补毕竟疗效慢,就算是再多的药材短时间内也治不好少夫人的眼睛,不如领个好点的大夫来瞧瞧?”
他思忖了会,暗点了下头,“也好,去袁族找箫南王世子,让他物色个,就说是我要。”
少夫人,是玉衡派里的人对她的称呼,春风之前没有心思去指正,大家也就觉得默许,后来听久了,很习惯,她发现自己和“少夫人”这三个字,果然有扯不断的缘。
那“少夫人的眼睛”指的应该就是她的眼吧?原来青山早就看出来了,她还以为看不出色彩这种事,很容易就能隐藏过去。
想得太入神,直至青山拉开房门,迎面撞上她,才震回她的神。
“怎么跑这来了?无聊么?还是一个人睡不着?”
他没错愕太久,很快就若无其事地开口,抛出一连窜的疑问,句句都是在关心她,顺着就牵起她的手回房。跟之前一样,在玉衡派其他人眼中,他们是恩爱的。
“你天天这么演不累么?”没走多远,春风又忍不住揭开了话端。
“演?你觉得真心待一个人好,是能演出来的么?”他脚步一顿,挑了挑眉,看得出在努力压住怒火。
“少来了,以你的个性一定有很多帐等着跟我算。”比如她刻意地冷落他,又比如她为了华遥险些就永远都不想见到他,再比如……好多,她都数不过来了。总之受了那么多气,他怎么也不可能不讨回来,“你是想待我好些,让我快点恢复活力,好承受你的折磨吧。”
他弯了弯嘴角,不置可否,是有不少帐要算,可最大的那一笔是他欠她的。
“喂,做什么不说话?”要不要笑得那么诡异,让她总觉得像是有什么阴谋。其实本来是打算把话讲开的,告诉他她已经不气了,尽管可能有些痛永远都好不了,但至少不再怪他,也不再后悔了。
是该要珍惜眼前人的,她不想等又一次把他气走时,才发现自己又把宠爱挥霍光了。
“看起来你似乎很想被我折磨。”看她对自己态度突然就恢复到了以前的模样,青山一时反映不过来,愣了须臾,揶揄道。
“才没有呢……”
“我也的确很早就想折磨你了。”说着,他伸手把她捞进怀里,额头抵着她的,浅浅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没敢深入怕走火,毕竟那是该等下回房再做的事,“都知道了?”
他不认为春风心里的结如果没解开,会猛然转变过来。那日的事他始终没想解释,是因为不想在华遥死后再给他按上一条莽撞的罪名。是他没能计划周全,如果那日带着华遥一同去见世子,或许就不同了。可眼下的情况看来,有人见不得他闷骚的性子,多嘴替他解释了。
“嗯,对不起,我以为……”她以为青山是故意不想搭理华遥和她的生死。
“我的承诺不是随便许的。曾经承诺定王会保他周全回宫,我做到了;给你的承诺,更是不会轻易忘记。”
“可是……”如果没有忘,曾经她有怎会生生等上千年。
“你说两世承诺,前世的事我记不清了,但若是负过你,也定有难掩之隐。因为,我能体会那时自己说出‘青山依旧笑春风,一诺永生’时的心情。”
“什么心情?”她好奇地眨眼,当初没能问,幸好还有机会能问个究竟。
“和现在一样的心情,大概就是想永远陪着你。”
“呵……”她咧嘴挤出痴傻笑容,心里甜得很。然而,羽睫扇了扇,又氲出些许无奈,“我、我……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华遥……”
“我懂。”他不动声色地撇嘴,不想拿爱情去和同情比较,结果嘴还是不由控制,“你等了我多久?”
“千年呢。”
很好,千年和一辈子,这种比较的结果立见分晓,他圆满了,“我还是赢了。”
“哈?”她不明就里,只顾沉溺在他诱人的浅笑里。
“下辈子青山依旧笑春风。”
她紧抿双唇,心间的清甜一直荡漾在脸颊上的酒窝窝里。纵然明知自己没了下辈子,这话仍是让她觉得心满意足。值得的,终究还是值得的,梦里当真可以没有青山了,因为他会永远永远陪在她身边了呢。
后来的定王爷还是垮了,以谋反罪被诛杀,所有史官都默契地将这件事记录的很详细,甚至事无巨细,就连当天的定王吃了些什么饭菜都有,仿佛就怕后人觉得此事是杜撰的。
果然,历史从来都是由执政者在书写的。
成为王败为寇也是亘古不变的定律了,定王到底不是做天子的料,离了司青山他便什么都不是。
祈浅不同,即使没了人人觉得权高盖主的明月光,他依然有能力君临天下。
世人只道明丞相目中无人、一手蔽天,却没人知道他不过是在替祈浅唱黑脸,博来民心垫身下龙椅。百姓看见的是他们的皇将百废俱兴、他们的皇将得到前朝宝藏迅速崛起的袁族驱逐出境、他们的皇开创了太平盛世……一切都很好,唯有明月光孑然一身。
想着,明月光略显恍惚地回望身后的官道,从宫门口一直通向大殿,长得仿似没有尽头,落日余晖悄然洒下,这如日中天的王朝、这位高权重的官位,原来当真这般孤独,也当真是抵不过她的千年。
他想起很久以前走这条道的时候,身旁还有她。
她说过:谁的天下也抵不过我的千年。
她说过:漂亮是漂亮,可是这里面的人都很孤单吧。
“明丞相,又来跟皇上告假吗?”迎面走来的内侍总管见到他后福了福身,谄媚微笑拉回了他游走的神。
“嗯。”他哂笑点头。
“又要去普陀紫竹林?”
“是啊,春天了,那的春风更为舒心些。”明月光笑语,说着唯有自己才懂的话。
允诺过她,明日就启程,带她回家,回属于她的普陀紫竹林。
可惜,没能等来属于他们俩的明天,而关于那个属于他们的故事,自也就不需要再让她知晓了,这样或许更好,就此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