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看着那扇被贴上封条的大门,他只觉得内心没有丝毫涟漪。
什么梦想报负统统都是假大空,做一个所谓的清官,最后只能落到一个饭都吃不饱的下场。
他用尽手段往上爬,无所不用其极的贪,却永远填不满心中的遗憾。
他靠上倪访青,想依仗国公府是真的,忠心耿耿也是真的。
只有他知道那二十两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
不是这二十两让他变成了一个贪官,是这二十两让他看清了这个世界,倪访青是让他重生的上帝。
倪访青的罪名坐实了,所有人都跑了,只有他还在,不为其他,只因为这个人当年让娘不至于埋尸荒郊野外。
倪访青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忠心。
沈十三收到的信是他写的。
皇帝砍死了倪访青,漏了他,他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沈十三没死,就是最好的机会。
落到这个下场,早就预料到了,无所谓值不值得,他愿意去做就行了。
刑部尚书,原本应该是国之栋梁,现在却变成了国之巨贪。
尚书府被查封后,查搜出白银两三千八百五十万两白银,而大秦王朝每年的国库收入也不过一亿多。
只是一个尚书,就已经贪到了如此地步,上次贪污赈灾粮,说没有他的份鬼都不信,竟然也没将他揪出来,他背靠着国公府,还勉强算是靠对了。
一个月后,皇帝给沈十三的假期结束了,本来应该开始上朝的沈十三缺告假,硬是在家里耍了三个多月,竟然又越耍越没边儿的意思。
更难让人理解的是,皇帝竟然也不管他,态度十分纵容。
乱世百年,现在终于不打仗了,沈十三也终于做了一个能享太平的将军,他为大秦奔波一生,皇帝对他纵容些,众人也不觉得奇怪。
多年的乱世,打完就可以一劳永逸的,燕晋楚都成了大秦的诸侯国,皇帝膝下除了太子已经成年,其余各皇子,除了三皇子已经成年,其余各皇子都只有十来岁。
皇帝将三皇子封为齐王,封地为诏城。
诏城,也就是先前的大燕,俯首称臣之后,自然不能再用原先的国号了。
其余的,改南楚为洛城,晋国为梁城。
晋、南楚是被打服的,皇室都还在,但是两国的皇帝不能再叫皇帝,称为王,跟刘放的儿子是一个级别,对大秦称臣,每年缴纳岁贡。
三皇子刘哲能够独立掌一方封地,但是年纪是不用担心,可经验上是不足的。
晋、楚还好点,但大燕,原本的大燕皇室被沈十三屠戮干净,王朝从内部开始瓦解,现在就必须让人去掌权,接管国家,刘哲虽然暂时不太能胜任,但好歹是个成人了。
为了避免少年人骄躁,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一位臣子和刘哲一同前往封地,做辅国大臣。
然而一旦荣获齐王监护人的职位,在王爷羽翼未丰满之前,你才是实际掌权的人,有驳回王爷决定的权利。
不挑信任的人怎么能行?
放眼朝中,被皇帝视为心腹的也就那几个。
这个心腹还不能是普通人,需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左要知道封地百姓爱穿什么颜色的裤衩,右要知道封地有哪些势力的棒槌打人巨疼。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大燕皇室虽然尽灭,但接管起来,必定会有一摊子的麻烦事,辅国大臣还要适当做齐王的保护伞,什么刀枪棍棒都要争着替齐王挡下来。
有要是心腹,又要有治国之能,他的离开还不能对中央国造成损失。
并且还要能震慑大燕。
这个条件忒苛刻。
首先沈十三就被排除在外,其他的条件他勉强能达到,但他只会打仗,不会治国。
在他那儿,你不服就用拳头说话,不然就憋着。
治国又不是打仗。
让他去只会把诏诚搞得乌烟瘴气,说不定还会带头聚众斗殴,朝堂之上一言不合就殴打官员的情况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并且,最重要的一点。
沈毅的事儿还没过去,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总隐隐有沈十三即将辞官的错觉。
这个档口,他尽量缩起来不去招惹沈十三才是王道。
不然你让他做点儿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他干脆以此为借口,直接撂挑子回去种田养猪怎么办?
然后就是江蕴,季丞相,以及另外刑部,九卿里面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思来想去,皇帝定了江蕴。
这个人能力有,并且已经算是他的心腹。
更重要的是,他的家人全都在盛京,特别是江柔,跟沈十三扯都扯不掉的关系,这就保障了他的忠诚度。
不是皇帝疑神疑鬼的爱猜忌人,这是帝王必须的手段。
做人留一手,什么时候都有退路走。
旨意下去后,江蕴和齐王就开始收拾东西,定于七日后离京。
将一干事宜解决完以后,皇帝才有空去打理他和沈十三之间的事。
上次皇极殿被走了一顿之后,沈十三就再也没上过朝,这是变相,哦不,是直接的罢朝了。
皇帝理亏心虚,没有去强迫他。
但两人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时间久了,没有隔阂也生出隔阂来了,于是在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皇帝换了常服去了一趟荣国公府。
他这几个月忙成了陀螺,沈十三过得倒是不错,眼见着几个月不见,整个人竟然都圆了一圈儿。
这可以说是非常稀罕了,过去的小半辈子中,皇帝眼中的沈十三偶尔东奔西走累瘦过,但从来就没有见长肉过。
或许长过,但肉肉懂事,长得很委婉,反正皇帝是没有看出来过。
如今却是肉眼可见的那种。
江柔先看见皇帝,用手肘捅了捅沈十三的侧腰,然后福身行礼,“陛下。”
而沈十三则是看见了当做没看见,继续指点沈问和沈思。
“下盘稳一点,手不要晃,出拳要迅速。”
皇帝走过去,对沈问道:“小问带妹妹下去玩一会儿,我跟你爹有话要说。”
沈问早就累成狗了,一听有机会休息一会儿,忙点头,拉着沈思就走。
“站住,我让你们走了吗?”是沈十三。
沈问的脚步被盯住,乖乖的折了回来。
皇帝又看向江柔。
江柔一愣,然后偏头过去,假装很认真的摆弄石桌上的那把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习武。
皇帝无奈,后悔平时没有对江柔好一点儿。
沈十三把皇帝当做空气,继续指点道,皇帝道:“你哥的事,不该发生也发生了,我错是错了,但都已经过去了,你总不能一直跟我这样耗着吧。”
有一瞬间,皇帝以为自己在哄媳妇儿。
头疼!
沈十三是真把他当成空气了,不管她怎么说,就是不搭理,皇帝有点儿恼怒了。
他这辈子就只有别人给他说软话的时候,什么时候轮到他给别人好话说尽还要看人家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