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悦好像记不得了,明明就是上一瞬息发生的事情,她却忘记了。
她僵硬的垂下头,发现自己肚子上豁出了好大一个口子,血淋淋的,一只手直接掏入她腹中,狠狠一拽,将内脏尽数扯出来,摆了一地。
思维刹那就沉顿下去,视线模糊,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看到的最后景象,就是一地的血肉。
那个黑衣男人在内脏中翻找一通,似乎找到了她的女子胞,他提起来,悬在她面前,面无表情的一劈为二。
郭嘉悦其实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眼睛也没有力气睁开,嘴里喃喃着说着什么话,听不太真切。这个曾经风光,也曾经跟落魄的女人躺在地,像一尾濒死挣扎的金鱼,被剥夺了所有的生机,却憋着最后一口气不肯咽。
“你,你骗我,我腹中有我们的孩子,是,是你杀了他……”
没有人听得到,也没有人关心了。
昭阳宫。
现下正值秋分,天气还不算太冷,主殿内的所有门窗都被关上,皇后腿上搭了一层薄薄的毯子,靠在床头愣神的坐着。屋内的光线暗沉,气氛也莫名压抑,素梅去玉芙宫打探消息还没回来,屋内无人伺候,只得她一人独坐。廊外突然响起了匆促的脚步声,她知道应该是素梅回来了。门被推开,婢女脸上的神色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紧张,或者两者兼有,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她面前,语气又快又急,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娘娘,陛下送东西来了!”皇后的精神瞬间紧张了起来,这个时候送来的,大抵是些信件之类,要她送出宫,或者联系某些人。
他在玉芙宫颓然那么久,终于……要振作了吗?
“快拿过来,信上写什么了?”
素梅奇怪的看着她,“娘娘,不是信啊!”
这回轮到皇后疑惑了,“不是信?那是什么?”
素梅似乎有点儿畏惧,也有些忌讳,她轻轻道:“是给娘娘擦鞋的布……”
现在的皇后,最见不得一样东西,最听不得两个字——
最见不得鞋。
最听不得擦鞋。
果然,再看她的时候,只见她眸沉如水,双手紧紧的抓住身上盖的薄毯,素梅见状,赶忙道:“娘娘,您先别生气,这布……是郭嘉悦的皮!”
“什么?”皇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也没听懂她的意思,不确定的再问了一遍,“郭嘉悦的皮?什么意思?”
素梅不确定昭阳宫内是不是还有郭家的眼线,仍然压低了声音道:“娘娘,陛下带人杀掉了郭嘉悦,将她的皮剥了下来,说是送来给娘娘擦鞋。”
——‘本宫的鞋子,有些脏了呢。’
——‘我这宫女儿的鞋子,也有些脏了,您可要擦仔细些,若是擦不干净,就别怪本宫,剥了那贱婢的皮子来擦!’
眼泪毫无征兆的就滚落在了膝盖上,在宫中数年端庄又坚韧的皇后,在这一刻,像个孩子一样大哭。
哭完了,她又笑。
皇后的威仪是很重要的东西,男人也永远喜欢美丽的皮囊,多年来她严格的管控自己的面部表情,不可大哭,不可大笑,在这一刻,全都忘记了。
再美的美人儿,这幅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女人又哭又笑,“素梅,他知道,他都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有我的?”
素梅抓住她保养得宜的手,猛点头,“当然了!娘娘是皇后,是陛下正经的妻子,陛下心里当然是有您的,您看,陛下这不是为您出气报仇了吗?”
就是这一句话,皇后又呆住了。
素梅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刚才说的话,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娘娘,您怎么了?陛下杀了郭嘉悦,郭家肯定也快完了。这是喜事儿啊,娘娘怎么不高兴?”
皇后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十分大,眼中有不可直视的炙热,“那他为什么住在玉芙宫?他要护着顾霜霜,难道本宫,就不需要人护着了吗?”
在这宫中,没有皇帝的任何一个宫殿,都是危险的,就算是有,也需得他拼命的护着,抱一种两人同生共死的信念,才有可能将这一宫的主位护得周全。
他选择同生共死的人,是顾霜霜,不是她。
皇后擦干了眼泪,重新坐得端正,用一种很淡的语气说出了极诛心的话,“我是他的发妻,我只是他的责任罢了……”
她主持中宫这么多年来,虽不说有过多大的功劳,苦劳还是有的,想来,只不过是责任二字。
素梅慌了手脚,反驳她的说法,“娘娘,您别这样说,陛下心里肯定是有您的,宫中受辱的不只您一个,可陛下就只为您出气了!”
皇后苦涩的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虽然不知道他的计划,但他既然动手杀了郭嘉悦,大概,扳倒反贼的时候,也该到了吧。
他将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将还是端庄贤淑的皇后,两人相敬如宾,挑不出什么错处,可也没有多炽烈的感情。
罢了,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而此时,皇帝杀掉郭嘉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扫内宫。
这些日子跋扈的狗奴,助纣为虐的侍卫,全都扫了个干净。
这座皇宫历经几百年,这是第一次,每一个角落里都沾染了血腥气,三步一尸体,五步一残肢。
郭开诚很快就收到消息,带兵围住了皇宫,同时,城外抗沈字大旗的军队也开始发动进攻,江蕴和张曼兰,将骠骑军一分为二,分别由江蕴带着带领太子,张曼兰带领沈度,从内部突破重围,去皇宫营救皇帝。
但临行前,江蕴想了又想,让太子和沈度自带一只军队前往皇宫营救皇帝,而自己和张曼兰,则视情况选择方向和沈十三里应外合。
这实在是个危险又大胆的决定。
但这样做,肯定是有理由的。
刘略的年纪不小了,却一直没有入朝,朝中上下风言风语不少,太子虽是国本,但刘略这个本的地位却有些不稳。
这是一个机会。
平乱救驾乃是大功一件,这是刘略顺理成章参政的机会。
江蕴不关心皇位之争,他只在意这天下是否太平,他的家人是否能免于颠沛流离。
在他看来,刘略是一个很好的储君人选。
刘略的致命缺点就是他的性格,太温厚平和,驾驭不了百官。
但这也是他的优点。
太平盛世里,太暴戾的君王,才是天下的灾难。
现在是最乱的乱世,但现任皇帝才三十多岁,不可能这么早退位,等皇帝变成太上皇的时候,这乱,也差不多该平定了。
那时候,就需要一位宽厚的皇帝来抚慰战火为这片大地带来的创伤。
刘略,是最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