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过半, 终于有人前来。
不多时,计家门外就架起了三层的架子,上边摆满了东西,为了吸引人,还让两个伙计在外面揽客,安芝的视线落在进出忙碌的那个人身上,与小叔差不多年纪,过去一直跟在二堂伯身边,如今应该更是得力助手的钱掌柜。
“小姐, 田家那边回讯了。”小梳子从人群中上来, 站到安芝身旁悄声道,“不过说了要小姐亲自去一趟。”
安芝收回视线“是那个价”
“也没尽然答应, 只说请小姐去一趟。”
“小叔今早出去了”
“三老爷一早就出去了。”
安芝点点头“你去把准备好的茶拿来, 随我去一趟荣府路。”
只隔了一条巷子, 走了一刻钟就到了,安芝抬起头看田家的招牌, 犹记得很小的时候跟父亲前来的情形。
迈进去, 迎面便是一股淡淡的熏香, 柜台前忙碌的掌柜抬起头,迎客的笑容停滞了下“安芝啊”田掌柜放下账簿迎上来,眼神里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是安芝,之前那小伙计来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原来真的是你。”
安芝微微笑着,叫了声田伯父。
金陵开始距此都有三四个月了,怎么会不敢相信呢,怕是早就耳闻了她还活着的消息,只不过如同二堂伯一趟,不敢来见罢了。
“这都几年了,也不回家去。”田掌柜叫人备茶,将安芝带到后屋,关切道,“你如今住在哪儿可嫁人了”
“我如今在金陵,尚未嫁人。”
“金陵啊。”田掌柜轻啧了声,“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回计家去,由你二堂伯做主,给你寻个好亲事,将来也好有所依靠。”
安芝握着杯子笑“多谢田伯父关心。”
静默了片刻后,田掌柜喝了口茶“那你这一趟过来,是来祭拜你爹娘的”
安芝显得分外乖巧“他们的祭日还没到呢。”
田掌柜呵呵笑着“瞧我这记性,年纪大了,前些日子我才见过你二堂伯,你可要回去瞧瞧”
“田伯父,您一定知道我现在金陵做什么罢”安芝看着他,微微笑着,“今早我让小梳子也来过。”
客套了一阵,安芝直接切入了正题,田掌柜见撇不开话题去,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这,他来时铺子里正忙,我也没听仔细听,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骗子,打着你的幌子来这儿行骗。”
安芝没有说穿他“那现在呢,田伯父考虑的如何”
田掌柜的表情越发有些尴尬“安芝啊,你说的这事儿,伯父我也没这么快能答复你,再说这是大生意,你一个姑娘家,在金陵这才多长时间,怎么能与别人比呢。”
计家明明是做了丧事,抬出去的大小姐却还活着,这本就够让人觉得吃惊的了,又说要与他做生意,田掌柜心里七上八下的相当不安稳,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些心虚,要知道当初计家出事儿,他也是赶着要债那些人中的一个。
“说起这个,我父亲应该还欠田伯父一笔账是不是”安芝从袖口中翻出一本薄帐来,翻了翻,到后边一页,“三年前去岭西那一趟,田伯父要的那些熏香沉木也都跟着沉没了,当时田伯父付了三成,去了这本该付的船运人工,还欠了你四百五十两银子。”
田掌柜连连摆手“不要紧,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不要紧的。”
“不过之后田伯父之后去计家要债,是拿了我父亲藏的一对儿霜花玉颈瓶对么”安芝继而往后翻,抬头看田掌柜,“这霜花玉颈瓶是旧时我祖父传下来的,拿去当铺应该值个四五百两,若是正儿八经的拿去卖还能再高一些。”
田掌柜红着脸,半点都没料到安芝会拿这样一本账簿出来,看这厚度,怕是三年前所有从计家拿过东西的都记下来的,拿了多少拿了什么,清清楚楚。
而他刚刚还在这儿装着什么都不知的样子,如今在小辈面前露了个干净,一把年纪这就挂不住脸了。
“安芝啊,你这是”
安芝轻笑“田伯父,我父亲在世时就告诉我,做生意,账上的事情不能糊涂,这边儿算清了才好谈接下来的。”
田掌柜悻悻笑着“都是过去的事了。”
“既然过去这账算清了,那说说现在的,田伯父铺子里进的熏香沉木都是从岭西进的罢,这价还比前两年高了不少,今年计家抵了商行用于添船,可给您折价了”
田掌柜听她这般说了,也不敢再像进门那样小瞧她“安芝,伯父与你实话说了,今年的货早已经定下,明年,明年伯父一定找你。”
安芝合上了账簿,从小梳子手中接过匣子递给他“田伯父,您看看这个。”
田掌柜打开匣子,里面间隔的十二个格子内,摆了熏香与截好的沉香小段,田掌柜做这一行已经许多年了,他清楚这里面的东西不差。
“田伯父您不用着急,我这刚入行,有些也不懂,您替我好好看看。”不等他说话,安芝站了起来往外走,快到门口时转身,“对了田伯父,知道您爱喝茶,这是前些日子从登州带来的,您尝尝。”
小梳子将茶罐摆在了柜台上跟着安芝出去了,走到铺子外一段路后,安芝放慢脚步,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下来。
“小姐,隔着计家,田掌柜怕是不会答应。”
“小梳子,你知道这本账内记的银子有多少吗这些人当初在商船出事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家中,问父亲要债。”
小梳子跟在李管家身边,自然清楚这些事,这些帐都是他帮着一块儿整理出来的,当时因为不够银子还债,那些人自行的从计家拿走东西做抵,说起来那个田掌柜拿的还算少,拿的最多的就是刘家。
“所以他若是不答应,从来不会是隔着计家这样的理由。”安芝不了解别人,可却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利益当头,还管什么计家,她给田掌柜的那匣子熏香料子,拿的都是上好的,他开铺子做生意,能赚钱的他岂能不要。
三伏集这些天,他自会忍不住到杨河来打听价格。
“那其余这几家可要去”
安芝抬头,正午的太阳烈到无法直视,稍接近些眼睛就难受,可只要后退一步站到屋檐下往外看,阳光的攻击性就没那么强。
安芝微眯起眼,直到眼中太阳的轮廓清晰起来“自然是要去。”
她现在就如同在这庇荫处一样,她看外面总是更清晰一些。
回到杨河这边,铺子内多了位客人,是计家以前的合作对象,安芝与李管家一起请他进了里屋,待说完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铺子外的街上人少了许多,安芝亲自送了客人出去“秦伯伯您走好。”
目送了人离开,安芝转头问李管家“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若是那些与二堂伯还有合作的知道也就罢了,那些在父亲过世后,与计家断了生意的怎么也知道她在宣城的消息。
“应该是冯家说的。”就刚刚安芝离开的那会儿功夫,也有别人来过。
“这确实是在预料之外。”冯家她不熟悉,父亲和大哥也没提起过,在她之前列下来的人当中,也没将他算在内。
“是与老太爷有些渊源的,逢年过节走动的也不多,大小姐您不知道也正常。”就是李管家自己都没想到,冯家会关心计家的事。
“等这些结束,您随我去一趟冯家。”
安芝扭头,不远处陆庭烨与沈帧走了过来,看到陆庭烨精神不济的样子,安芝笑了“陆少爷可早起呢。”
“傅姑娘说笑。”陆庭烨委实是有些精神不济,昨天在云湘楼里与那灵秀姑娘聊了彻夜,天快亮时才休息,尽管是睡了个把时辰的,但日夜颠倒过后人容易疲惫,于是看起来便有些恹。
“我叫人给你煮了解酒汤,你要是已经喝了,就当暖暖胃。”安芝带他们进后屋,“那边忙完了”
“这才下午人就散了那么多,要是在金陵,怎么也得在个把时辰。”陆庭烨回来后已经是下午了,就只赶上了客人的尾巴,早上是怎么一幅盛况他半点没瞧见。
安芝给他倒了茶“天没亮就开张,这时辰自然都出城了。”
陆庭烨懒懒靠着“那灵秀姑娘可真不简单。”
安芝抿嘴,明知故问“怎么了”
陆庭烨一口把茶喝完,搁了杯子放话“明晚再去。”
他这番豪言壮志并没有得到安芝和沈帧的赞许,留了他在内屋休息,两个人走出来,便说及今日的事。
沈帧道“计家二老爷让刘老爷前来当说客,说要见我一面。”
安芝对此并不意外“动作倒是挺快,可安排时间了”
“明日。”
安芝知道二堂伯这几年一直想将计家和沈家过去的生意拉回来,如今沈帧来了宣城,怎么也得再做一把努力,只是就斜对面的铺子,二堂伯是真打算对她视而不见了。
“你要一同”
安芝摇头,她这一趟,得将账簿上的人都拜访齐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