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天空, 湛蓝如洗。
雪峰还未完全消融,一半莹白一半苍翠,被日光一照, 巍峨秀丽,气势翻涌。
山腰上松杉繁茂,葳蕤一片, 北伐大军置身于山野之间,银白色的甲胄与苍茫的山景融为一体, 蔚为壮观。
大军行至这里,稍作休整, 便要赶往下一站。
身披银甲的少年打完了喷嚏,下意识伸手入怀想掏手绢, 却忽然听得一声嗤笑。
少年疑惑抬眸,发出笑声的, 是离他不远的一名士兵。
这士兵盘腿坐在石头上,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 浓眉圆眼, 皮肤十分黝黑, 若是晚上出来,只怕都看不清五官。
他嘴角叼着一根草, 脸上是痞气懒散的笑意:“都出来打仗了, 哪还能这么将就直接袖子擦擦得了”
黝黑少年朗声笑着,与肤色比起来,他的牙齿格外洁白,有些晃眼。
那银甲少年蹙眉看他。
黝黑少年见他不说话,又道:“咱们是一个队的,我叫张狗, 京城人士,去年入伍的,你呢”
他龇牙一笑,白光又是一晃。
银甲少年迟疑了一下,先是揉了揉鼻子,然后抬起头来,回应道:“在下苏杨,也是京城人士。”顿了顿,他补充道:“我是最近才入伍的。”
他生得剑眉星目,英气逼人,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清贵气度。
张狗看得愣了愣,妈耶这小子怎么比村长家的小玉姑娘长得还好看
张狗轻咳一声,道:“你才来啊,在这军营里,不懂规矩的话,可要吃大亏的这样吧,你以后就跟着我,我罩着你”
苏杨想了想,点头:“那好吧。”
张狗跳下了石头,一掌拍在苏杨肩膀上,得意洋洋道:“以后就叫我狗哥吧。”
苏杨看了一眼他脏兮兮的手,有些无语。
“狗哥哈哈哈哈,你可拉倒吧”粗犷的笑声如雷响阵阵,引得众人回过头去。
说话的是一名青年士兵,名叫吴铁,他生得五大三粗,一只胳膊快赶上碗口大小了,仗着自己力气大,一向在军营里横行霸道。
张狗怒瞪他一眼:“管你屁事”
两人是一个村的,张狗小时候没有少挨吴铁的揍,如今看到他,仍然心有余悸。
但张狗不想被新认的小弟看扁,便色厉内荏道:“你若是敢欺负我苏杨兄弟,有你好看”
说罢,还扬了扬他瘦骨嶙峋的拳头。
吴铁又是抚掌大笑:“得了吧你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打得过谁啊”
众人哄笑起来,张狗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喧闹声吵醒了一名正在打盹的少年士兵,他气呼呼坐起身来,怒吼一声:“吵死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少年士兵回过头来,双目之下有些乌青,一看便是没有睡好,他满脸隐怒地扫视众人,最终目光落到了吴铁身上:“给老子安静点儿”
冷幽幽的,带着杀气。
饶是吴铁,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少年士兵说完,便又靠着石头闭了眼。
有人小声嘀咕道:“这是谁啊怎么敢这样跟吴铁说话”
“你不知道啊今年入伍的新兵里,最横的就是他,他叫盛立功听说武艺高强,来的第一天就把吴铁打趴下了”
“立功好土的名字”
“能有张狗土啊”
众人一阵交头接耳。
那盛立功被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吵得脑袋嗡嗡作响,他一骨碌爬起来,正要骂人,却忽然看到了坐在他对面的苏杨。
苏杨和张狗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然感觉一道目光投射过来,他下意识抬眸。
四目相对,两人脑海中,都有一道惊雷炸响。
“六、六殿”盛立功结结巴巴指着苏杨,好似见了鬼一样。
苏杨只讶异了一瞬,立即淡定地打断了他:“你也来了”
没想到这扬名军营的新兵,居然是武平侯府的嫡子,白亦盛。
白亦盛后半句话噎在嗓子里,支支吾吾半天,最终化为一个:“嗯”
张狗一见他们说话,顿时乐了:“你们俩认识他怎么叫你六点”
张狗想着,莫不是这苏杨喜欢赌钱,所以起了个吉利的小名
杨瀚面无表情:“我是他六表哥。”
白亦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得委屈地点了点头。
张狗更是兴奋:“苏杨,你早说啊”他激动地上前拉住白亦盛,朗声道:“立功啊,你六表哥方才认了我做大哥,从今往后,你也是我小弟了”
有盛立功给他当小弟,看谁还敢来欺负他
张狗感觉自己真是走了狗屎运,心中窃喜不已。
白亦盛嘴角抽了抽,正想拒绝,却看到化名“苏杨”的杨瀚,正一目不错地盯着他。
白亦盛只得乖乖点头。
大军重新出发。
张狗极为热情,左边拉着杨瀚,右边拉着白亦盛,道:“兄弟们,你们可知道,这次军队重组了咱们都分到了白将军麾下,听说白将军两年便连升三级,跟着他,定然能吃香的喝辣的,哈哈哈哈”
白亦盛面色微僵,他一把抓住张狗的衣袖:“哪个白将军”
杨瀚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还有哪个白将军不就是武平侯府的大公子,被称为少年名将的白亦宸将军吗。”
白亦盛怒吼:“草”
他好不容易背着武平侯白仲,偷偷跑出来参了军,就是想证明自己不比白亦宸差。
可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居然被分到了他的麾下
这不是明摆着要给他打杂吗
白亦盛的表情像活吞了一只苍蝇似的,难看至极。
杨瀚凉凉道:“若是怕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白亦盛浓眉一横,道:“怕我会怕他只怕他没资格用我”
“嘭”地一下,张狗拍了白亦盛一掌,怒斥道:“说什么呢白将军天纵英才,岂容你诋毁”
白亦盛被这一掌拍得发蒙,想发脾气,忽然发现周围人的目光都投射过来,似乎都隐含了警告之意。
白亦盛一咬牙,忍了下来。
这白亦宸真是阴魂不散啊,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白亦盛冷静下来后,也打量了杨瀚一番,他低声道:“六表哥啊,你怎么会瞒着家里,偷跑出来啊”
杨瀚面色微顿,看也不看他,平静道:“我乐意。”
白亦盛:“”
张狗总觉得这两人有些奇怪,但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一名年轻将领骑马路过,怒喝一声:“怎么走得这么慢没吃饭吗”
他生得魁梧健壮,骑在马上像一座小山,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吓得众人打了个激灵。
杨瀚下意识抬眸一看,立即低下头来。
白亦盛小声问:“怎么了”
杨瀚蹙眉,压低声音:“是全跃。”
全跃是全将军的儿子,年前才从校尉升成了信武将军。
但全妃和三皇子的事情过后,全氏一族的势力便大不如前,皇帝念着全大将军多年驻守北疆的功勋,便只减了他一部分兵马,却没有停职。
杨瀚知道,如今朝中将领青黄不接,皇帝也不敢贸然将全大将军拉下马来。
白亦盛撇撇嘴:“有什么了不起的狐假虎威。”
张狗却接话道:“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今日那个吴铁,你们还记得吧他就是全小将军那边的,全小将军虽然功夫底子硬,但是对下面的人却不怎么管他们之前还抢了个姑娘进军营,差点儿将人弄死了,全小将军都不知道。”
白亦盛和杨瀚对视一眼,皆面有怒意。
张狗又道:“后来还是咱们白将军听说了,这才下令将人救出来,还把那几个满肚子坏水的兵头给就地正法了。”顿了顿,张狗继续道:“因为这事,两位将军还闹了些不愉快,所以啊,咱们身为白将军的人,莫要和他们走得太近了。”
白亦盛长眉微挑:“这你都知道”
张狗拍拍胸脯:“也不看看你狗哥是谁,我可是号称北军百事通啊哈哈哈哈”
白亦盛嘴角微抽。
三月初,冰雪消融,草长莺飞。
军队抵达北疆的消息传回京城,杨昭看着奏报,嘴角微微扬起。
白亦宸在信上说,北疆如今还算安宁,剌古虽然屯兵二十五万,但却没有轻举妄动,北军的军备和粮草也陆续抵达了北疆,一切蓄势待发。
他快速给了肯定的批复,然后将折子塞回信封之中,交给人送出。
小楠子走上前来:“殿下。”
杨昭抬眸:“何事”
“陛下已经醒了。”
杨昭面色微顿,点头:“我去看看。”
太极宫的寝殿外,好几位太医候着,杨昭赶到时,徐太医刚刚给皇帝请完了脉。
“徐太医,父皇如何了”杨昭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皇帝,他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
徐太医躬身答道:“最近改了药方,似乎有些起色,皇上今日醒来的时间,比平时久了些。”顿了顿,他又道:“不过皇上方才喝了药,有些疲了,便又睡下了。”
杨昭默默点头:“有劳徐太医。”
徐太医走后,杨昭静静在皇帝床前站了一会儿。
皇帝面容沉静,无声地睡着。
此刻,皇帝看起来,只是一个平凡的老人。
杨昭幼时,也偷偷崇拜过皇帝,在他眼里,父皇如耸立的孤山,高不可攀,只能敬仰。
他看着臣民们敬父皇犹如神明,那些人匍匐在父皇脚下山呼万岁,庄严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