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风衣的动作顿住了, 谭叙深目光呆滞地落在闻烟的背影,沉默了很久,嗓子仿佛堵了什么东西, 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谭叙深抿了抿嘴唇,声音顿时沉得厉害。
闻烟正在换鞋,听到他说话愣了愣。
“跟上次一样。”江淑因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抹了抹眼角的泪。
脑海里混混沌沌的,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谭叙深看着闻烟起身,然后转身望着他。
四眸相对,一切都像在上演无声的默片电影。
“别担心, 我现在回去。”谭叙深望着闻烟, 眼里的情绪像潮水似的上涌,但很快又被另一股压抑下去。
他移开了视线。
“好,等你来了我们一起去找医生, 妈一个人不敢去。”往日在实验室里有条不紊的女人, 这一刻脆弱极了。
电话挂断了, 闻烟迎着他深情的对视,又看着他移开双眼。
要回去
谭叙深上前一步, 下意识地握住闻烟的手,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妈打电话来,说我爸突然病了。”
闻烟瞳孔微缩“严重吗”
“不知道。”谭叙深依旧摩挲着闻烟冰凉的手, 想帮她捂热, 但他自己的手也没有温度。
事情发生的突然, 闻烟脸上的错愕慢慢归于平静,她望着谭叙深,看到了他眼里的不安、愧疚和不知所措。
“回去吧。”闻烟没有抽回手, 任由他握着,十指相扣。
谭叙深渐渐稳住情绪,声音低低的“我送你去机场。”
男人高大的身躯站在那里,低头就可以把心爱的女孩儿完全笼罩,但现在却刻意地低垂着视线,从始至终不敢看她。
因为他总是在食言,总是在亏欠。
“家里要紧。”闻烟也低着头。
但随着她说完,谭叙深放开了她的手,提着两个人的箱子走了出去,放在车的后备箱里。
易阳跟在后面,刚才没有听清他们说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怎么了”易阳背着书包,站在闻烟身边。
“没什么,我们走。”闻烟扯了扯嘴角,拉着易阳也走了出去。
将行李箱放在车上,谭叙深又回来把门关好,易阳自己打开车门坐在后面,乖乖地系好安全带。
望着男人的身影,闻烟犹豫了几秒,最后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行驶在去机场的高速上,前方的太阳突然被乌云遮住,天阴了。
连车内的氛围都很沉闷,从家里出来后,谁也没有开口。
很快到了机场,车停了。
“你回去吧。”停车场,闻烟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谭叙深跟着她下去,将行李箱取出来“走吧。”
抬头注视着他,闻烟没再说话。
三个人一起上楼,谭叙深陪她取票,陪她托运行李,然后陪她往里走。
周围人来人往有些嘈杂,但笼罩在他们之间的氛围却无比安静,只有情绪在无声暗涌。
到了安检口,他们停下了脚步,都无声望着面前的人潮。
“回去吧,别送了。”过了片刻,闻烟打破了这份冗长的安静。
注视着她的眼睛,谭叙深伸手将她的头扣在胸膛,舒出的气息绵长又沉重,他嘴唇贴在闻烟的耳边“过段时间我去看你。”
埋在他的胸膛,被熟悉的气息笼罩,仿佛全世界都被挡在了外面,闻烟听着他一声又一声的心跳,没有说话。
接着,谭叙深的吻就落了下来,从额头到眼睛,然后到嘴唇。
既暴烈又温柔。
周围有人频频注视,闻烟任由他胡闹,任由他占有。
片刻后归于平静,谭叙深抱紧了闻烟,他不想说再见。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有些僵硬,犹豫了很久,闻烟还是抬了起来。
“不要开车回去了。”闻烟轻轻拍在他的背上,分不清拥抱还是安慰。
说完,她就抽离了谭叙深的身体,提着行李箱走进了人潮。
只是刚转身,闻烟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人生很长,又很短,不知道哪次转身就成了一辈子。
一辈子不再相见,一辈子不会再有交集。
这几天闻烟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害怕心软和谭叙深继续纠缠,提前了航班,但还是这一天离开了。
谭叙深抛却一切想和她一起去,但最后还是她一个人走。
所以有些事,无论如何挣扎,如何不甘,在命运面前都是徒劳,它终会按照既定的轨道往前走。
“爸爸,我们不去吗”易阳站在谭叙深身边,拉着他的衣角。小孩子总是最敏感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察觉到氛围不对,易阳刚才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来得及和闻烟说再见。
手还保持着挽留的动作,谭叙深注视她逐渐缩小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人流中,男人眼睛红得厉害。
“嗯,我们先回家。”
听了闻烟的话,谭叙深买机票回的a市,然后又联系拖车公司,将车从机场送到了他舅舅家里,他舅舅家是南城的。
当时谭叙深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是想送她,心里的愧疚不安作祟,想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一点。
买了最近的机票回a市,落地后周寻在机场等他。
“先去妈妈那里住几天好吗”车里,谭叙深眉眼间全是疲惫。
“好,爸爸你去哪”易阳今天一直都怪怪的,不吵不闹。
“爷爷生病了,我去看看。”谭叙深低头,将他的领子整理好,这些事他从来不隐瞒。
“爷爷怎么了我也要去”易阳声音忽然提高,眼里含着泪。
“听话,过几天再带你去。”谭叙深这两天没时间照顾他。
“宝贝,你妈妈说好久没见你,想你了,今天先去妈妈那里,过两天我带你去看爷爷。”红绿灯路口,周寻看着后视镜里的两个人,往易阳身边扔了两颗巧克力。
“好”易阳很喜欢甜食,但望着那两颗巧克力却没动,一眨眼睛,泪就流了出来。
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哭,闻烟突然离开,爷爷又忽然生病,其实这些事在孩子的世界里很模糊,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了大人之间的情绪。
周寻把谭叙深送到医院,然后带着易阳去了叶漫那里。
谭叙深下电梯走到病房外,在门外稍微停了几秒,然后缓缓推门进去。
“回来了”看到谭叙深进来,江淑因放下水杯走到他身边。
“怎么样”谭叙深来到病床前,注视着病床上睡着的人,
“刚刚醒了一回,又睡着了。”江淑因眼睛很红,明显哭过了。
病房只有谭父一个患者,设施和环境都很好,谭叙深沉默地坐在病床前,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睛里的担心铺了一层又一层。
过了片刻,谭叙深从椅子上起来,他压低了声音“我去找下医生。”
“我和你一起去。”江淑因说。
谭叙深低头注视着她,其实不想让她跟着去,因为他现在还不知道情况,谭叙深担心情况失控。
但她眼神里的坚定,谭叙深不好拒绝。
最终,两人一起走向医生办公室。
“赵医生。”谭叙深敲了敲门。
“叙深来了,江阿姨您请进。”赵医生起身,很礼貌地给江淑因搬了把椅子,“您坐这里。”
“真是麻烦你了小赵,这么晚了还在加班。”江淑因坐下。
“您客气了,都是应该的。”赵医生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文质彬彬的。
“我爸现在什么情况”等他们寒暄结束,谭叙深开口。
“去年来医院的情况你们也知道,这次比先前要严重一些。”赵医生推了推眼镜,神情莫名地严肃起来。
谭叙深心脏跟着往下沉。
“从事谭老这种工作研究的,身体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虽然做好了防护,但放射性物质会日积月累地渗透到身体里。”赵医生注视着他们的表情,思考该怎么拿捏话术,“这种慢性核辐射损伤,在研究人员身上还比较常见,江阿姨您应该知道。”
“对。”江淑因心里五味杂陈。
谭叙深的爸爸,谭德林,是提前一年退休的,当时察觉到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没再继续工作。而谭叙深的妈妈,在谭叙深出生不久后担心夫妻两人都在实验室不太好,就转到了理论研究。
两人现在虽然退休了,但都还在研究所从事理论研究。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谭叙深眼底暗淡无光。
“现在出现了造血功能障碍,最坏的结果是白血病。”赵医生将真实情况告诉他们。
江淑因身体颤了颤,下意识地抓住了谭叙深的手。
谭叙深揽住她的肩膀,但手臂却像是沉重地失去了知觉,明明做好了准备还是无法承受。
“但这是最坏的情况,目前一切都还处于来得及的状态。”赵医生连忙话锋一转,“今天下午院长和我们开了会,这几天会做出来详细的治疗方案,院长说了,让我们用院里最好的仪器和药来给谭老调理身体,您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院长吗是不是江阿姨”
赵医生抽出几张纸巾,递给江淑因。
谭叙深接了过来,轻轻给她擦掉眼泪,在他印象里,很少看见她哭。
“谢谢你小赵也谢谢方院长。”江淑因声音哽咽,她清了清嗓子。
“都是应该的,也谢谢谭老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做出的贡献。”赵医生说。
谭叙深思绪又变得恍惚,小时候也是这样,他们总说父亲如何如何厉害,但他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现在长大了,他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方院长是谭父的朋友,几十年的交情了,以前研究所有同事被感染,谭父都让他们来这里,没想到这次他也来了。
和赵医生攀谈了一会儿,谭叙深和江淑因出去了,赵医生把他们送回病房,顺便看了下谭父的状况。
“是不是还没吃饭”江淑因望着谭叙深,扭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多了。
“嗯,一起吃点吧。”其实谭叙深没什么胃口,但刚才护士和他说,他妈妈也还没吃晚饭。
病房有专业的护工,谭叙深和江淑因在医院外随便吃了点,然后送她回家了,晚上谭叙深自己留在了医院。
从机场出来,闻烟乘出租车去酒店,手机里有一条谭叙深的消息。
到了告诉我。
闻烟看了几秒,然后收回了手机。等到了酒店,她进门后就把自己扔在了沙发上,累得不想动弹,然后拿出手机回了他。
到了。
而几乎没有间隔,谭叙深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闻烟望着屏幕上的名字愣怔,这种及时的电话让她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他们不是隔了两个大洲,而是两个房间。
闻烟接了电话。
“到酒店了吗”机票酒店都是谭叙深订的,他算好了时间打的电话。
“刚到。”闻烟躺在沙发里,很累。
“记得吃晚饭。”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里,谭叙深靠着墙点了一根烟。
听见打火机的声音,闻烟睁开了眼睛,暖调的光线下,一个人的房间显得无比空荡,她望着墙上挂的壁画“伯父很严重吗”
冬天的空气很冷,烟被风抽了一半,烟头泛着隐隐约约的暗红。
“有一点。”谭叙深自己也不知道这一点有多少,但他不想让闻烟担心,“可以慢慢治疗好,别担心。”
闻烟从沙发起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景“我爸有个朋友是医生,好像很厉害,你要是有需要我帮你问问。”
许多灯都变成了模糊的光点,闻烟心情很复杂,就像对谭叙深的感情。
但无论他们之间如何,现在涉及到了家人的健康,就算是普通朋友,闻烟相信她也会帮忙的,尽管谭叙深的能找到的关系肯定比她多。
刻意的解释,好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为了掩饰什么。
“好,谢谢宝贝。”冬天的寒风中,谭叙深迎着风笑了笑,他的女孩儿真好。
但如果被她爸爸知道了,可能就是另一回事了。
谭叙深不打算告诉闻烟他去找过她爸妈,因为不想让她再为难,他想一切都处理好了再告诉闻烟,而据谭叙深猜测,她爸妈也不会告诉她,他去过家里的事。
亲昵的称呼,闻烟愣了愣,感觉心里怪怪的,连带着这通电话都怪怪的。
分开之后,好像突然就不想和他吵架了,隔了这么远,一切都变得没有必要。
“没事我先挂了。”窗边微微透着风,有些冷,闻烟站了片刻离开了。
“过段时间我去看你。”谭叙深又点了一根烟,嗓子被烟浸透了,有些疼,但还是戒不掉。
“不用折腾了。”脚很凉,闻烟脱了衣服走到浴室,“再见。”
德国的晚上九点,a市的凌晨三点,谭叙深的身影融进夜色,只有转瞬即散的白烟和微弱的光萦绕在身边,昏昧得看不清楚。
这几天还没有上班,闻烟在公司附近租好了房子,置办了些生活用品,还和大学同学吃了个饭。
比想象中的要充实。
而谭叙深的电话,闻烟想到了就接,如果错过了也不会回过去,各自参半吧。
谭叙深最近很忙,他花了很长时间去弄懂父亲现在的病情,这样才能更好和医生配合,还要照顾江淑因的情绪,还担心闻烟自己一个人在外照顾不好自己。
除了最初的两个夜晚,谭父清醒后都是江淑因晚上留在医院,病房里的床很大,老夫老妻做个伴谭叙深也还算放心。
这天晚上,看着他们睡了谭叙深才开车回家,易阳还在叶漫那里,一个人的家里,谭叙深从浴室出来拨了闻烟的电话。
但没有人接。
谭叙深无声地叹息,从酒柜拿出一瓶酒,虽然已经很凉了,但他还是放了很多冰块。
当初他很担心她去了德国后,不接他的电话也不回消息,消失得彻彻底底,而家里的情况他走不开。
她拼命想往前走,想把他甩在身后。
这种局面仅仅是想象谭叙深已经无助极了,所以他很害怕,害怕真的就这么失去她。
6个小时的时差,现在慕尼黑是下午六点。
过了片刻,谭叙深又拨了遍闻烟的电话,就在他以为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去哪了”头有些昏昏沉沉的,谭叙深躺在了床上。
“超市。”闻烟关上门。
“租好房子了吗”关门的声音很清晰,谭叙深睁开了眼睛。
“嗯。”闻烟将买的生活用品放在客厅。
“在哪里”谭叙深问。
“公司附近。”闻烟养了一条小金鱼,看着它在鱼缸里快活地游来游去。
“具体地址。”照顾病人是最累的,一天下来谭叙深都没有休息过,明明很累,但和她说话的时候又觉得有用不完的精力。
“不告诉你。”闻烟坐在窗边,悠闲地给小鱼喂着鱼食。
“乖,告诉我。”谭叙深声音温柔,由于疲惫又透露着无尽慵懒。
“没事我挂了。”房间暖色的灯光照在闻烟的侧脸,在鱼缸上投着暗影。
谭叙深眉头微蹙,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很不好,很没有安全感,但又不敢逼迫她太紧了。
虽然每次打电话说不了几句话,也很不满足于两人现在的状态,但谭叙深只希望在他去德国之前,目前的这一切不要变糟。
“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瘦了。”谭叙深的声音因为脱水而变得干哑。
“好,再见。”闻烟出神地望着金鱼缸,挂断了电话。
晚安,对于闻烟来说是个很温情又很暧昧的词,她不想说,也不知道说什么,那就说再见吧。
而聪明的女孩儿似乎忘了,往往在意,才会变得刻意。
两人之间相隔千里万里,有些情绪变淡了,而又有些感情却变得无比深刻。
挂断之后,谭叙深就翻出了
uce的电话,虽然不能在一起,但有时候他想给她一个惊喜,比如在周五的晚上为她订一束玫瑰,在她饿的时候帮她点一份草莓蛋糕。
所以他不能不知道闻烟的住址,这种虚无的飘渺,谭叙深很不喜欢。
但找到
uce的电话,谭叙深正准备拨过去,忽然想到evens精英学院还没有开始上班。
信息还没有登记,现在查的难度比较大。
思忖了片刻,谭叙深放下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