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乔霜在面前。
安世东任何谎话都会被拆穿。
但是安世东意识到他们是一伙的之后, 脸色发白,痛苦得不像作假。
之前他还心存侥幸, 希望骗得若沧救他。
如今, 他根本不信若沧会救他。
“安先生不用害怕。”
若沧仍旧笑得云淡风轻, “道教讲究道法自然,清静无为, 你实话实说,就不用害怕任何人对你不利。”
说得那么大公无私,安世东如果身上不痛, 都要信了。
若沧不过是写一道符, 就能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他要是说出实话,估计性命不保
安世东畏惧的看了看若沧, 装作畏缩可怜的样子,乞怜似的看向乔霜。
他脑海里的想法几经转向, 苍白嘴唇刚刚张开。
若沧忽然打断他, “你说谎的话,是会经历烈火焚身之苦的。”
他笑得越温柔,安世东越害怕。
但是坏人向来不见棺材不掉泪。
安世东心思狡诈,果断咬牙打定主意, 出声说道“佛牌这个东西,是七世佛借用气运强势的人,造出来的蛊器。我不知道他怎么做的,但是只要他看上的人, 会在短时间内遭遇意外,然后佩戴佛牌的人同时会受到庇佑。晓雅、晓雅是因为知道自己借了别人的运势,感到愧疚啊、啊”
他话没说完,立刻毫无预兆的惨叫起来。
即使安世东做好了准备,也无法忍受五脏六腑陡然烧灼的剧痛。
火焰的热度萦绕全身,他痛得浑身打摆子,额头大颗大颗的滴落汗水。
明明没有火,他竟能闻到自己内脏烤焦的气味
乔霜看得一愣,细长的手指紧张的抓着大围巾。
她知道安世东说了谎,但她不知道安世东为什么突然痛不欲生,而且很显然不是装的
“我提醒过你了。你为什么不信”
若沧淡然的声音,犹如一道清泉浇灌在安世东烈火焚烧的神智中。
年轻的道士悠然的在沙发上坐下,看安世东疼痛难忍的模样,不解的问道“说真话不好吗”
安世东身上的灼痛,因为若沧的话语渐渐平息。
火烧之后如临甘泉般的畅快淋漓,反而令他的灵魂牢牢记住了烈火的痛。
他气喘吁吁,不可思议的盯着若沧。
无论若沧用了什么道术,无论若沧和乔霜是不是一伙,他都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说谎的代价,他亲身体验过来。
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为了一条命,只有一个选择。
安世东发着颤,终于不情不愿的说了真话。
陈晓雅戴上佛牌之后事业顺利,她以前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七世佛是向善的佛教,以为佛牌是安世东给她求来的护身符。
“我们结婚之后,晓雅想退出演艺界,而且要把自己赚的钱全部拿去做慈善。但是全宗伟怎么可能放过她。”
全宗娱乐立足于业内,靠的就是这些明星。
陈晓雅是全宗娱乐的一姐,一姐带不出新人、完不成公司的业务,怎么可能轻轻松松退出。
安世东不敢看乔霜的眼睛,他盯着地板,声音低沉的说“所以我骗她,我骗晓雅,说我欠了九千多万的债,如果还不清,就会被黑社会拿去灌水泥。”
陈晓雅是真心爱着安世东的。
于是,她只能为了安世东莫须有的债务,继续在娱乐圈活跃下去。
“但是佛牌有时效性。”安世东复述着他知道的一切,“晓雅三十岁接的一个电视剧,频频出现意外,邪门得像撞了鬼。我去问了七世佛,七世佛说金银佛牌上借来的气运消失了,必须继续借,晓雅的事业才能顺利。”
“所以所以我们借了乔敏行夫妇的运。”
他提到这个名字,室内气氛低沉得阴暗。
哪怕若沧有了猜想,得到了肯定的结果,也觉得心里冰凉。
借运本就是违逆天道的邪术。
七世佛能把蛊虫养在张旻哲身上,导致张旻哲成为无法醒来的植物人,那么佛牌上借来助长佩戴者运势的气运,必然只会让中蛊的人,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
这个代价,是血腥的生命。
安世东不懂全宗伟的具体操作,他只知道乔敏行夫妇经商多年,从来不理会什么佛教、道教。
踏实肯干的实业家,更加看重自身能力。
这样没有依凭,气运华光灿烂的成功人士,成为七世佛的目标理所当然。
“可我没想到,我从晓雅那里找借口借走了佛牌,再还回去的时候,她竟然发现了。”
安世东能够清晰回忆起陈晓雅拿回佛牌时候的表情。
她视线从困惑到脸色苍白。
甚至身体不适的反胃,严重的时候还会冲到厕所呕吐。
安世东以为她身体不好,过了几天,陈晓雅告诉他。
佛牌里有血的味道。
“她说里面有血的味道,浓郁、恶心的血腥味,戴上之后睡觉会梦到满脸是血的陌生人,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他们的痛苦”
安世东赶紧补充道,“晓雅以前带着佛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问题”
若沧听得心惊。
那是冤死的亡魂留下的执念,残留在佛牌之上,被敏锐善良的陈晓雅察觉到了。
新死的人,怨恨更加强烈。
金银佛牌曾经的运势溶解了恨意,但是重新加持过的佛牌,无疑是最强烈的感应器。
他不由自主看向乔霜。
乔霜面色平静,显然早就知道了。
“后来呢”若沧收回视线,看向安世东。
“后来,晓雅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佛牌沾染了血迹,借了死去的乔敏行夫妇的气运。
知道她过去顺顺利利获得的荣誉,都是佛牌的影响。
知道乔敏行的女儿乔楚,被七世佛关了起来,随时会成为下一个佛牌的祭品。
安世东声音逐渐低沉,每说一句,都会偷偷看乔霜的脸色。
然而乔霜不想看他,耳边尽是安世东的低沉讲述,视线却盯着外面雨势,神游天外。
陈晓雅是一个备受良心折磨的善心人。
她误入歧途,成为了恶人的刀子,还要在恶人的胁迫下越走越远。
得知了一切真相的陈晓雅,变得格外平静。
深入灵魂的平静渗出绝望,又令她格外坚强。
“她说,要她继续给全宗娱乐赚钱可以,把乔楚交给她。”
安世东不敢带上任何情绪和愤怒,他害怕烈火烧心的痛苦。
他只能咬牙切齿的说道“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晓雅早就解脱了”
这是实话,安世东没有遭受烈火烧心,更没有痛苦不堪。
然而,高跟鞋噔噔噔的声响,伴随着一巴掌干脆的声音,打得安世东白脸惨红
乔霜说“对,没有我,雅姐早就解脱了。但是没有你她根本不用受到七世佛的胁迫她也不用肩负杀了我父母的罪恶感安世东,你什么都知道,你却一直享受着雅姐对你的爱,享受七世佛给你的利益,享受女人为你牺牲的快感”
女人的指责一针见血,戳穿男人虚假的表象。
安世东活在“陈晓雅因为乔霜而死”的表象里,真实的认为陈晓雅的死和自己毫无关系。
乔霜父母之死,与七世佛要帮陈晓雅续住运势不无关系。
但是乔霜恨的人里面,从来没有陈晓雅。
陈晓雅是个好人。
在乔霜惊慌害怕,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时候,是陈晓雅救了她。
陈晓雅没有隐瞒,没有逃避。
她声音平静而温柔的说“你父母因我而死,就算你恨我,你也得活下去。”
信佛的人向来慈悲善良,她却为了乔霜深陷泥沼。
乔霜应该恨她的,恨她戴着沾染了血色的佛牌,站在聚光灯下享受着鲜花和掌声,成为七世佛的盈利工具。
但是,乔霜恨不起来。
当一个美丽善良温和的女人,面对她这样歇斯底里哭着要报仇的小女孩,也只是坦然的说“如果你有办法不负刑事责任,我愿意让你杀我。但是我想帮你安安全全的活下去,因为你的父母绝对不希望你成为一个杀人犯,你不值得为了杀我,浪费你的一生。”
乔霜以为这是她虚伪的谎言。
直到她发现,那些灯光和荣誉,一点一点侵蚀了陈晓雅的笑容,令她变得憔悴不堪,令她沉重疲惫。
乔霜承认自己被陈晓雅迷惑。
因为陈晓雅真实的、强大的温柔着,无论她怎么哭闹记恨,这个世上也只剩陈晓雅会心痛她。
乔霜的眼睛里溢出泪水,视线却愤恨的看向安世东。
“雅姐会自杀,是因为你骗她。”
没有法庭的审判,乔霜的指责仍旧铿锵有力,“你骗她,我跳海自杀了”
陈晓雅忙碌于拍戏、应酬。
乔霜不爱搭理陈晓雅,哪怕内心慢慢被陈晓雅软化,依然不肯回答陈晓雅单方面的记挂。
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陌生女孩,占据了陈晓雅全部心神,安世东没由来的怒火中烧。
曾经为他而活的陈晓雅,变成了为乔霜而活,怎么可能让他心里痛快。
于是,他编造了污秽不堪的谎言,说乔霜受辱自杀。
这么一个谎话,成为了压垮陈晓雅的最后稻草。
瞬间把她全部精神击溃,割腕死在了紧锁的浴室里。
直到死,陈晓雅心里的乔霜,都是恨她的。
直到死,陈晓雅都觉得,自己害死了乔敏行夫妇,还害死了夫妇的女儿。
安世东心虚却愤怒,“她如果求证一下,根本不会死怎么能怪我骗他,明明是你的态度,导致她”
话音未落,安世东咽喉哽咽,鼻腔窒息,那种淹没在火熏火燎里的痛苦,一起涌上来,仿佛立刻能够把他烧成灰烬
“你说谎。”
乔霜勾起笑,眉目里尽是苦涩,盯着痛到极致的安世东。
她视线恍惚,轻声说道“你看看,你自己都知道自己在说谎。”
陈晓雅脆弱得经受不起任何轻微的打击。
又怎么有精力去求证谎言背后事实。
那种涌上心头、害死了无数人的绝望,足够灭绝她所有活下去的。
我才是最该死的人。
成为了陈晓雅的遗书。
简短的话,透着一个女人最后的透彻,变为了陈晓雅最后的救赎。
安世东是恨不得要陈晓雅死的。
他编出这种谎话,是恨不得陈晓雅哭得要死要活,重新回归只爱他的陈晓雅。
自私、自大、自傲,庸俗低贱得没有底线的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
陈晓雅死去的时候,不过三十三岁,却永远凋零。
等待着雅姐回来,想跟她别扭的聊上几句的乔霜,再也等不到一个机会。
乔霜觉得累。
她环抱着手,扯着大围巾,疲惫的靠在沙发边缘。
“雅姐这辈子最不值得的,就是遇到我们这两个恶心的人吧。”
一个人骗了她的真心。
一个人辜负了她的真心。
乔霜时时回忆起陈晓雅的样子,都会卑微痛苦的想父母虽然因为陈晓雅而死,但不是陈晓雅杀的,她回应一下陈晓雅的善意,又能怎么样呢
她只要回复一下那些长长的未接电话,回复一下那些长长的未读消息,回复一下陈晓雅敏锐脆弱的心。
说不定,陈晓雅就不会死了。
人的醒悟总是来得太晚。
乔霜的视线从安世东身上没趣的离开,落在了若沧身上。
“道长,动手吧,你说的恶有恶报,我一定要亲眼看到。”
她的话仿佛判了安世东死刑。
刚才面无血色的老男人听到这句话,顿时仰起头,露出了忐忑慌张的表情。
若沧能读懂。
怕死。
安世东活了大半辈子,还是那么的怕死。
若沧轻笑一声,安世东吓得颤抖。
“安先生你放心,道教不会要人性命,毕竟我们对待作恶多端的坏人,有千百种手段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
若沧提笔落了一张符箓。
他浑身带有的恣意洒脱,没有恐怖的杀气,却透出让安世东浑身冰冷的气息。
温柔、宁静的气息,渐渐逸散在室内。
所有人都感受到心绪平静,只有安世东如坠冰窖。
然后,若沧拿起了这张符,大大方方的将它点燃烧了。
坦然的接过杜先生递来的一杯水,把燃烧的符纸扔了进去。
火遇水,应该熄灭才对。
可是那张符箓在水里越烧越烈,还燃起了漆黑的烟气。
“符水,安先生一定听过。”
若沧笑容真挚诚恳,说道“只要你喝下这杯符水,我保你长命百岁,健康无忧。”
安世东视线里透着难以置信。
他以为若沧要杀他,要害他。
居然要保他
幸福来得太突然,就算是傻子心里都会多转两下。
“真的保我性命”
“对。”若沧点点头,“只是这符水在保你性命和健康之外,有一点点副作用。你一说谎,就会万刃剜心,一做错事,就会烈火焚身,一想坏点子,就会惊惧痛苦彻夜难眠。”
若沧笑着说“你活多久,效果就持续多久。”
安世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乔霜笑得灿烂,眼睛里含泪。
“那真是太好了。安世东,你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活着,我祝你长命百岁”
说完,她迈开长腿,高跟鞋噔噔噔的砸在地面上,还伴随着些微的哽咽声。
若沧觉得不对,随手将手上的符水交给了杜先生,追了上去。
欧执名看了看杜先生手上的水杯,又看了看快步追逐乔霜的若沧。
他眉头一皱,在取材和若沧之间挣扎犹豫,还是选择跟上若沧出门。
室内只剩了安世东喃喃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杜先生慈眉善目呵呵笑,端着水杯步步走近,“没什么不可能的。安先生请吧。”
海岛的狂风骤雨,经过一番法事,已经渐渐小了。
但是乔霜头也不回的扎进细碎的雨帘里,高跟鞋一浅一深的陷进被雨水渗透的沙滩。
若沧跟在她身后,视线凝视着她的背影。
直到乔霜烦躁的脱下高跟鞋,赤脚踩进冰凉海水,若沧才快步走了上去。
乔霜把高跟鞋一放,站在细雨里环抱大围巾,瞥了身边的若沧一眼。
“怎么,怕我自杀”
“你没想过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