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
没人说话, 季烟、关池、十四也都齐齐闭上嘴。
水顺着林清野的脸还在不停往下掉, 砸在水泥地上, 晕染开一个个深色圆点。
许知喃平静跟他对视几秒,往后退一步, 将空水瓶丢进垃圾桶, 转身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到馆厅正门正好遇上急着赶过来的阮圆圆,还抱着一束花。
“阿喃阿喃阿喃是不是结束了啊你知不知道林清野现在在哪儿啊”
天色已经晚了,她没看清许知喃脸上的不对劲, 嘴上还一边骂着留她的那个教授。
许知喃努力稳住发颤的声音,给她指了个方向“那边。”
“还在啊”阮圆圆神色一喜, 抱了她一下就直直跑过去。
季烟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递过去,林清野看了眼,没接,抬手搓了把脸, 湿透的碎发也被一并往后捋到脑后。
他棱角分明,五官凛冽, 沉着脸时格外吓人。
阮圆圆就是这时候跑出来的, 抱着那一束花,挡了视线。
倒不是没看见他脸上以及衬衫领口的水迹, 但怎么也不会把被泼水和林清野联系起来,只理所当然的以为是表演完洗过脸后弄湿的。
“学长。”她柔着声, 将花束往前一递, “毕业快乐啊。”
他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
阮圆圆抿了抿唇, 倒也不介意, 继续说,“学长,我喜欢你好久了,你的每首歌我都会唱的,酒吧有你们演出我也经常赶过去看。”
“滚。”林清野说,声音冷得都带冰碴子。
阮圆圆没反应过来,懵了一瞬“什么”
她又往前一步,将花往前递。
林清野打掉她靠近的手臂,居高临下看着她,身上戾气热烘烘的压着人“叫你滚,没听清吗”
阮圆圆没抱希望这次告白林清野会答应她,只是不想给自己留遗憾罢了。
但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她也知道外界对林清野各种褒贬不一的评价,看过他打人的那个视频,神色淡漠,冷戾阴鸷。
可当她看到舞台上的林清野后就被蒙上眼睛,不再相信那些。
一直以来,林清野跟娱乐圈流量明星不同,他的粉丝跟那些流量粉丝完全不同。
他没有“营业”,也不存在所谓的“宠粉”。
只是在酒吧唱歌,喜欢的人就来酒吧听歌喝酒。
他恣意随性,缥缈不定,总让人觉得怎么都抓不住,可粉丝们就是喜欢这样子的他。
明明他只淡声说了那么几个字,可阮圆圆却觉得像是被劈头盖脸羞辱了一番,花砸落在地,掩面跑掉了。
秦棠叹为观止,这不出十分钟,跑走了两个女生。
只是前后差别太大,这个细声细语告白被说滚,上一个直接把水泼林清野脸上他却没骂出一个字来。
这么一揣摩。
秦棠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周围这一群人也没有哪个敢像许知喃那样对朝林清野泼水的。
“那个,野哥”
秦棠犹疑着开口,“嫂子是不是生气了啊,要不我去给她道个歉吧”
季烟在一旁真情实意地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刚才嘴上还不干不净的,现在看情势不对,立马改口叫嫂子了。
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林清野抬眸扫了他一眼,刀剜似的。
“管好你自己,用得着你到她眼前去晃悠”他不给秦棠留面子了。
林清野丢下众人走了。
秦棠愣了愣,放平时他还能跟林清野称兄道弟的,可真让他恼了也不敢再去招惹,问季烟“现在这什么情况啊”
季烟说话冲“你自己没长眼睛啊。”
“诶你怎么这么说话呢。”秦棠皱起眉。
“我就这么说话,你爱听不听。”
“不是,姑奶奶,你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秦棠问,“野哥和那谁现在到底什么关系啊,不会是认真的吧”
季烟“你先准备着死吧。”
高中毕业后,他们乐队几个一直没散,但和其他那些混子都已经不常联系了。
季烟懒得再理会,拉着十四和关池走了。
夜色沉沉,方才喧闹的校园重新恢复安静。
其实季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秦棠那个问题,以前她也觉得林清野不认真,可今天看来,似乎又不一定。
“你们有没有觉得队长挺奇怪的啊。”季烟问。
关池“怎么了”
季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种直觉“队长会不会真的喜欢许知喃啊”
“喜欢干嘛刚才不去追。”十四理所当然。
“他那个性格,怎么可能会去追。”
“那不就好了,已经有你刚才那问题的答案了啊。”十四耸了耸肩,又很没良心地笑出声,“我都没想到,她生起气居然敢拿水往队长脸上泼。”
许知喃走回宿舍。
推门进去前对着窗户玻璃照了照,她眼眶有些红,其他倒看不出来什么。
馆厅位置有限,其他年级的人要去看毕业晚会节目是需要报名抢票的,阮圆圆那张应该是托了别人要来的。
而姜月被期末周弄的焦头烂额,对这类活动没兴趣,赵茜倒是有兴趣,许知喃也能帮她要来张票,可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几小时看节目也觉得别扭。
于是最后都没去看。
好在整场晚会都在学校官微上实时直播。
甚至有些消息灵通的林清野粉丝早早候着。
这会儿整场晚会的重头戏林清野演唱的三分半片段已经被单独拎出来,先是学校论坛,再是林清野超话搬运,后来我为歌来节目组也转发宣传。
赵茜也已经看完了,又转发给姜月看了遍。
“我以前还觉得乐队里键盘手是最不起眼的呢,除了主唱,我就觉得鼓手也特帅。”赵茜说,“可是林清野玩键盘也太他妈帅了吧”
姜月看完问“他还会这种乐器啊”
“废话,你别看林清野这回弄的差点毕不了业,专业课成绩超牛的好吧,我听音乐系的朋友说,他们系的老师都特喜欢林清野,好多乐器都是精通水平的。”
姜月有些吃惊“这么厉害啊。”
她原来还以为林清野不过是唱歌好听,不理解怎么有这么多女生喜欢他。
与此同时,另一条帖子悄然登上论坛。
1刚才跟朋友去商业街吃夜宵,正好碰上刺槐乐队另外那几人,结果在旁边偷听到他们说林清野被人泼了一脸水
2蹲瓜
3说的是今天的事吗晚会不是刚刚结束提起晚会我必须嚎一嗓子好他妈帅啊
4吃错瓜了吧,谁忍心往林清野那张脸上泼水啊。
5加一而且谁敢泼他啊
6简单分析一下,如果是男生干的,现在估计救护车也要进学校了,所以肯定是女生干的
7如果是女生,问题又再次回到了四楼集美提出的,哪个女生舍得
8也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事吧,难不成是什么情感纠葛
9我来证明这应该是个真瓜,刚才在东门正好碰上林清野了,一个人,衬衫领口都是湿的,然后我后来经过馆厅,还在旁边草堆里看到了一束香槟玫瑰现在估计还在呢
10这帖子的走向愈发扑朔迷离了
这一则帖子迅速盖起高楼,到后面两百多楼,还真有人拍到了那束掉落在草地上的香槟玫瑰。
花瓣凋落在泥土,深蓝的包装纸上也污迹斑斑。
人证物证俱在。
234大佬买花求爱了
235不会吧我真的想象不出来
236重点是,谁能在林清野献花告白的情况下,还把水泼他脸上啊
237那我只能想到是前女友了。
238我们学校里有谁是校草前女友的吗
239别啊,我还在嗑校花校草的神颜c呢。
论坛里议论纷纷,各种猜测都有。
可今天下午阮圆圆抱着花回过一趟宿舍,赵茜和姜月都能认出来那张照片上的香槟玫瑰的来源。
两人对视片刻,都愣住了。
赵茜“所以,那个泼水的是阮圆圆”
姜月“不应该啊,她没理由那么干吧。”
赵茜皱眉“阮圆圆那个公主病,难不成被拒绝恼羞成怒”
“你之前不是说她告白只是为了不给自己留遗憾吗。”
“那倒也是。”
这时许知喃推门进来。
赵茜立马蹦起来,刚想去问问她知不知道那个帖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走进后就发现不对劲。
“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啊”赵茜问。
“没事。”许知喃揉了下眼睛,这一路一直忍着,嗓子眼都发酸,还有些疼,轻声说,“可能眼线眼影之类的东西。”
姜月也转过身来,问道“没事儿吧,我这有眼药水,你要吗”
赵茜说“先卸妆吧。”
许知喃平日里很少化妆,但类似晚会活动参加得多,卸妆水和基础护肤品都有。
她进浴室卸了妆,低头洗脸时有眼泪淌出来,掌心一半是滚烫的眼泪,一半的冰凉的自来水。
刚才的强撑在这一刻崩盘。
她指尖发抖,将卫生间的门反锁上,攀着洗手台缓缓蹲下来,连呼吸都觉得疼痛。
可又偏偏没法就这么走出去,因为让她们看到自己这样,没法解释。
最后许知喃在卫生间待了许久才出去。
赵茜刚想跟她说话,可一回头看到她眼睛瞬间闭了嘴比进去时又红了一圈,那分明是憋哭憋红的。
“阿喃。”她声音很轻,试探地问,“你没事吧”
许知喃摇了摇头,没敢看她,只说“没事。”
她爬上床,放下床帘,挡住外面的光,属于她的小空间黑下来。
赵茜跟姜月对视了眼,无声做口型怎么回事啊
姜月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看许知喃那样摆明不愿提,赵茜平日闹闹哄哄的,可不知道怎么哄人安慰人,最后实在放下不下,又走到她床边“你要是有什么事就跟我们讲,啊,不想讲的话你就发信息跟我说,也可以。”
“嗯。”她声音闷在枕头里,“我没事。”
那晚阮圆圆没有回寝,赵茜和姜月也没有聊天,早早熄了灯。
许知喃将脸埋进枕头里,到后来脑袋昏昏沉沉,头疼欲裂。
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人生第一次的悸动。
她母亲是初中老师,父亲是人民警察,正直正派,她从小是在这样子的家庭中长大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许知喃温暖善良,即便是父亲殉职后也没自怨自艾,抱着本佛经默默祷告,给自己一个寄托。
林清野这样的男生,是本不该出现在她人生轨迹中的。
他自由不受束缚,她却稳稳每一步都有目标规划。
可是第一次嘛,人生中总有那几个第一次,产生诸多莫名其妙的情愫,躁动的,憧憬的,渴望的。
在这样的情愫中,于是所有小心翼翼、卑微靠近都有了合理的理由。
这三年来,她当局者迷,尽管理智让她瞒过了身边所有人自己和林清野的关系,可却无可逃避的沉溺其中。
直到如今。
她被骤然从迷局中拉拽出来,像是当头一棒。
迷雾拨开后,那些她原本有意忽视的东西也就都看清了。
这晚上她一直没有睡着,干涸的眼泪弄的脸都紧绷绷的,直到一旁的手机屏幕一亮。
妈妈阿喃,最近学习忙不忙,你爸爸的忌日马上就要到了,你那天要是有空的话就回家来一趟吧。
许知喃揉了揉眼睛,看了眼时间,已经过零点了。
许知喃妈妈,你怎么还没睡啊。
妈妈我醒来上厕所,怕明天忘了就先跟你说一声,吵醒你啦
许知喃没有,我也还没睡呢。
妈妈这么晚怎么不睡觉,学校里作业很忙吗
许知喃不忙,我就是睡不着。
自从父亲去世后许知喃就很独立,连小姑娘对母亲的撒娇也不常有。
可今天她有些忍不住。
许知喃妈妈,我想给你打个电话。
妈妈好啊,你打过来,别吵到你室友了。
她悄声下床,披上外套到阳台上,拨了电话过去,妈妈很快就接了,她声音带着笑,又像是哄“我们喃喃怎么啦,有心事睡不着觉呀”
“妈妈。”她软着声,尾音却是抖的。
那头许母顿了顿,耐着性子“妈妈在呢,有什么事跟妈妈讲啊。”
这种时候最听不得这样的话。
许知喃眼泪又要憋不住,一颗颗砸下来,又用手背抹去,哭腔也掩盖不掉“妈妈,我头好疼呀。”
“怎么突然头疼了有发烧吗”
“没有,可能因为今天主持晚会了,声音好响。”
听她这么说,许母才终于放心了些“我们阿喃这么厉害,还当主持人了,不过头疼了那更应该早点睡觉啊,明天起晚一点,多休息会儿。”
母女俩又聊了会儿天,许知喃便跟她说了再见,挂电话后推开阳台门回去。
赵茜和姜月都已经睡着了。
跟妈妈打过电话后许知喃倒是终于睡着了。
翌日,她难得睡到上午十点才起来。
头已经不疼了,可也不怎么清爽,大概是什么分手后遗症。
许知喃指尖一顿,又自嘲地勾了下唇。
也许她和林清野之间连分手都算不上。
洗漱后,许知喃把几本考试要看的书塞进书包,去了刺青店。
因为临近期末考,她把几个大活约的时候都往后挪了挪,最近没定下来的活。
她重新背了一遍教材里的知识点,合上书,在大脑里搭框架重新巩固一遍。
刚背完,刺青店店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只不过出现的这人就没有那么让人愉悦了秦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