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无花, 裴湘望向密道深处,只见一道白色倩影自一片漆黑中缓缓浮现,稍顷,荧荧光晕照亮了白飞飞的清丽面庞。
“裴姑娘, 近来可好”
“多谢白姑娘惦念, 我一切安好,”裴湘温和浅笑, “你来兴龙山了呀, 这一路可顺利”
白飞飞缓缓走到裴湘近前, 看也不看地上的无花, 只是和裴湘专心说话
“此行尚算顺遂。我前日就抵达兰州城了, 是和色使司徒氏一起来的, 他今夜和明天上午有事外出,我就来这里转一转。”
“这里”裴湘打量着昏暗的密道,眼中闪过疑惑,佯做不知此处其实就是幽灵宫密道的入口。
白飞飞笑而不语,她略过裴湘的问题,只谈自己和色使司徒氏一路上遇到的一些情况,以及之后的打算。
裴湘浅浅一笑,顺着白飞飞的话题继续交谈
“你这是假装被快活王的色使捉住了, 唔,你想通过那个司徒氏接近快活王, 好让他对你放下戒心”
“瞒不过裴姑娘,”白飞飞眼波流转, 笑容清甜,“即便快活王一向谨慎多疑,但他对色使给他搜罗来的美貌柔弱女子还是没有多少戒心的。这个身份比较容易接近他。”
“这是你和王夫人的计划”
“是我的计划, 稍稍借助了一些王夫人的力量。不论如何,我和她有共同的敌人。”
“你们之后准备进沙漠吗”裴湘见白飞飞颇有谈兴,便好奇追问。
白飞飞摇了摇头,轻声解释道
“快活王嗜茶,自然对煮茶的水格外讲究。所以每年初春时分,他都会来兴龙山一带暂住一段时间,为的就是这里的三元泉泉水。
“色使知道快活王的这个习惯,所以,他准备在兰州城内停留一段时间。一边为快活王搜罗更多年轻貌美的女子,一边等快活王的人马悄悄入关,然后再把我献上去。”
“原来如此,”想到白飞飞的真实身份,裴湘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白姑娘,我冒昧多问两句,接近快活王之后,你打算如何报复他凡是通过色使司徒氏的手进献给他的女子你是想让他背负悖德乱and伦的罪名吗”
白飞飞察觉到了裴湘不赞同的态度,眼神一闪,随即掩唇娇笑问道
“这个计划不好吗我和王夫人都认为,如果让那个男人轻易死了,就太便宜他了我们要让他身败名裂,被所有人鄙夷嘲笑,空有满腔野心但却无从施展。柴玉关那样的男人,只配背负着罪孽度过碌碌无为的后半生,最后在求而不得中凄惨死去。”
听着白飞飞用轻柔婉转的温柔嗓音述说着如何报复生父,裴湘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沉默片刻。
见此,白飞飞的眉目更显温柔可怜,她眼睫轻颤,柔声问道
“裴姑娘忽然不说话了,是觉得飞飞心肠恶毒吗是觉得飞飞不该对生父抱有这么深的恨意吗裴姑娘,你认为飞飞应该学会原谅吗”
裴湘叹了一口气,淡声道
“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不一定能达到目的。一来,依我看,你为了一个无心无情的男人搭上自己,并不值得。二来,我认为你高估了柴玉关的道德底线和羞耻心。你觉得会让他感到丢脸难堪的事,对他来说,也许只是一段不愉快的插曲而已,转头就在美女和美酒中遗忘了。”
这话让白飞飞微微怔忪,半晌,她才开口说道
“即便柴玉关卑鄙无耻到了骨子里,并不觉得和亲生女儿乱and伦成亲是一种莫大的罪孽,也不会感到痛苦。可其他人、大多数人,还是有廉耻心的。
“裴姑娘,我流浪江湖时便发现,许多称不上是好人的强者其实还是有些义气和血性的。他们不屑于和悖德乱and伦之人往来,更别提真心奉这样的人为主了。
“所以,只要我的计划成功了,快活王就是失道寡助之人。没有拥护者和效忠的属下,他孤家寡人一个,还如何称王如何成为一方霸主”
“那你自己的人生呢”裴湘轻声追问。
“白姑娘,若要人人皆知快活王的丑闻,令他被各路英雄好汉唾弃,你又如何置身事外旁人鄙夷快活王,难道就会对你宽容吗
“这世道的规矩,本就是男人定下来的,他们对女子的要求更加苛刻。即使知道你是受害者,他们也会有诸多借口指责攻讦你。也许,你得到的恶意会比罪魁祸首还多,你甘心吗”
白飞飞的眉目间浮现出一抹凄楚,但很快又被她一贯温和柔弱的笑容所替代。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这样背负罪孽出生的人,身体里流着属于柴玉关的肮脏血液,本就是不祥之人,难道还在乎无关之人的看法吗”
裴湘抿了抿唇,意有所指地问道
“白姑娘不在乎无关之人的看法,难道也不在意有关之人吗”
“飞飞孑然一身,哪有有关之人呢”
裴湘忽然换了个话题
“我今日刚和姬冰雁见过面,偶然听他府上的侍女偷偷闲谈,说是有生意伙伴之前想送给姬老板两名容貌娇媚、才艺绝佳的美人。本来已经约定好了,可是姬老板从洛阳回来后,就婉拒了这件事。白姑娘,你知道姬老板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吗”
白飞飞怔怔出神,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为何会突然改变谈话内容,她眼波脉脉,似喜还忧,嘴角微微翘起又迅速拉平,最后侧头避开了裴湘的明亮目光。
裴湘见白飞飞不出声,也不甚在意,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漫声道
“算了,当我随口一问吧,白姑娘无需费脑筋思考这无关之人的风流韵事。姬老板今日在快活林内和朋友畅饮,一时半会儿不会返回兰州城内,改日遇见他,我再亲自问问吧。”
白飞飞眸光一闪,轻笑道
“裴姑娘的好心,我心领了。可是飞飞筹谋多年,心如磐石,岂能轻易中途而废况且,一个男人的感情又能保持多久呢飞飞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这一生注定要和幸福喜悦擦肩而过的。”
“旁人无法改变你的意志,你自己也不行吗白姑娘,你感慨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可是,你还这么年轻,生命中有多少事还没有感受过,怎么就早早判断出此生必然没有幸福喜悦呢”
“因为我是白飞飞啊,”白衣姑娘怅然道,“白飞飞在不被期待中出生,在仇恨中成长,唯有死亡能对我慈悲一些吧。”
裴湘认真凝视了一会儿看似柔弱实则执拗的白飞飞,又慢慢移开视线,不再多说什么。
在花祠庙的密道里偶遇白飞飞后,裴湘便返回了住处,洗漱更衣一夜安眠。
而被留下的白飞飞目送裴湘离开后,却心有波澜。
她无声无息地走出昏暗的密道,在开阔处仰头望了一会儿花祠庙里的雕塑。
一阵夜风吹过,裹挟着若隐若现的丝竹琴瑟之音和淡淡的勾人酒香。远处的热闹和此地的清冷交织在一起,化作无声诱惑,催促着白飞飞坚定了某个忽如其来的想法。
她往月光明亮处轻移了几步,低头仔细观察自己的双手柔弱无骨、白皙娇嫩,可她脑海中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另一双温暖有力、布有薄茧的大手。
她始终记得那双手拂过肌肤的温度和双手主人深邃坚定的眼眸。
夜色更深,白飞飞将手藏在袖子里取暖,身影在风中飘摇而行,转瞬间便从花祠庙的门前消失了。
另一边,半醉半醒的姬冰雁把好友楚留香扶进客房扔到床上后,自己又强打精神地找了个干净的房间。他正准备脱衣休息,忽然闻到了一股从不曾忘却的清幽香气。
“飞飞”姬冰雁霍然转身,望着门前的白衣女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更深露重,山夜寒凉,你陪陪我好吗”
“你、你是白姑娘”
“不是我的话,姬大哥当我是谁”
“你来兰州了”
“嗯。”
“天色已晚,飞飞你”
“在我嫁人之前,我想单单纯纯地享受一次属于女人的欢愉,姬冰雁,你喜欢我吗”
姬冰雁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一开始是因为太过惊讶,后来,则是因为太过繁忙。
第二天上午,楚留香揉着太阳穴推门而出,一眼就看见独坐在院子中喝茶醒酒的姬冰雁。
他脚步一顿,复又微笑道
“姬冰雁,你这是在喝茶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