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述一全部看完后,在三角恋的文件夹里多停留了片刻。
不知是狗仔没有机会拍到昭夕,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这个文件夹里几乎没有几张昭夕的脸。悉数是陈熙和梁若原在病房走廊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对手戏。
文件夹里还有一段关于他们俩的录音对话
“现在死心了吗”
“那你呢,你对我死心了吗”
“你明知故问”
“你也一样。你也知道感情不由人控制,你对我不死心,我又怎么对她死心”
林述一很快拨通两名娱记的电话,开门见山问“我让你们拍昭夕,拍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干什么”
对面的两人面面相觑,捂着手机听筒,打哑语比口型都比划了半天。
“你看吧,我就说这么不行”
“我不管,不能把我西柚c的正脸照给他。”
“那陈熙梁若原那段,你至少给个女主角的照片啊,三角恋实锤,总不能没有女主啊”
“问题是,本来就没有昭夕什么事儿啊那两人在旁边拼命作,干什么把无辜女主角拉下水”
“万一老板不给钱,你咋办”
“他敢他不给钱,老子就反过头来爆他的料”
“”
对面,林述一不耐烦地说“哑巴了我问你们话,拍了一个月,就拍了这么点”
“不是啊老板,15个g呢,还不够多吗”
“什么人的照片都扔进来凑数,那些我让你们拍了吗”
“话不是这么说的啊。三角恋这种东西,总不能只拍昭夕吧三角之所以为三角,哪怕是等边三角,也说明另外两个角很重要啊”
林述一“”
林述一“要价时狮子大开口,价钱我答应了,你就给我鬼话连篇,拍些垃圾敷衍我”
另一位娱记生怕收不到钱,立马把手机抢了过去“老板你别着急,这不是横店还有个戏吗我替你想了想,杀青宴上,梁若原和陈熙肯定都会到场的。”
林述一一顿。
那人拍着胸脯说“我保证,三角同时到场,必定有瓜可吃”
电话挂了,另一人生气了“你疯了活儿都干完了,还要上赶着又去横店打工”
“那有什么办法你不给你西柚c添麻烦,这他妈不就是给我们自己找麻烦”
横店的片场提前一个月就排好了档期,剧组回程后,直接下榻横店影视城的酒店,休整一天,次日就开工了。
若是换做别的导演,恐怕春节假期都不会有,毕竟剧组停工一天,损失就直接上万。
可昭夕是出了名的“不差钱”,投资方催得再厉害,她也一并担下来,说演员也有人权,凭什么家家户户都阖家团圆,只有演员要在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片场辛苦加班。
投资方只能哭着擦眼泪,一边安慰自己下次再也不跟这飞扬跋扈的女导演合作了,一边又为她昔日的票房而心动,下一次继续践行“真香定律”。
可话说回来,即便昭夕很为演员争取应得的权利,在片场面对一众演员时,又比其他导演都更严厉。
轧戏这种事情,绝不允许发生在她的剧组。
若是哪位演员接了她的电影,却还同时忙着拍别的项目,一心二用,她二话不说,直接打入冷宫。
像林述一这样傲慢的花瓶,都能因为演技糟糕、态度不端正而被踢出剧组,轧戏的自然不必多说。
无故请假、擅离,也不被允许。
于是休整一天后,剧组整整齐齐出现在“长安城”片场,一个人也没少。
昭夕去化妆棚溜达了一圈,给大家打气。
“最后一场戏了,顺利的话,两天时间就可以拍摄完成。大家努努力,争取早点完工,拿了工资出去逍遥快活”
众人都在笑。
化妆师崩溃了“昭导,什么时候说不好啊,我这在给汉宣帝粘胡子呢,又给笑裂了”
昭夕转头就溜。
陈熙在角落里化着解忧公主的老年妆容,眼神频频朝她投来,多少次想说点什么,昭夕却始终没有看过她一眼。
事实上,昨夜她就亲自去昭夕的房间敲过门了。
隔着门,昭夕知道是她来了,只丢下一句“我已经睡了,有事片场再说。”
“昭夕,真的对不起,我是鬼迷了心窍,才会说出那种话”
“我说过了,我已经睡了。有事片场说。”房间里的人加重了语气,懒洋洋,不带一丝个人情绪。
有剧组的人打开房门,看见走廊上吃闭门羹的陈熙,好奇地投来目光。
陈熙勉强笑了笑,转身走了。
从塔里木到横店,昭夕都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给她一个正眼。
陈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化妆师仿佛拥有一双神奇魔力手,将她从年轻的解忧公主眨眼间变成了老迈妇人。
其实从前,她并不曾想过自己能得到这样重的角色。
哪怕这是乌孙夫人,并非解忧公主,主角是冯嫽,女二号也是她不敢肖想的重量级人物。
何况导演是昭夕,电影本身又是这样的大成本、大制作。
陈熙想道歉,一方面是因为昭夕的资源,若是得罪了,传出去了,将来和昭夕合作的影视方还会找她吗她赌不起。
另一方面,也是真心觉得自己小人。不管有多羡慕昭夕,当羡慕变成嫉妒,甚至成了诋毁和侮辱,陈熙就明白自己真的误入歧途了。
她不想变成这样的人,昔日明明唾弃过小人,还立志不管在圈子里多么艰难挣扎,都绝不允许自己同流合污,可人心变幻就是一刹那的事情,好人轻而易举就能跌进泥潭。
趁着还未泥足深陷,她想爬起来。
她想认错,想道歉,想告诉昭夕她是鬼迷心窍,不是有意为之。
可昭夕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直到两天的戏份结束,乌孙夫人终于落幕,昭夕也没有与她谈过话,甚至没有丝毫为难过她。
她拍得好,昭夕会说“很好,一次就过,辛苦了。”
她拍得不好,昭夕会喊卡“解忧公主的表情有点问题”
可就是在这样如常的态度里,陈熙才愈加煎熬。从前她在昭夕口中是陈熙,如今只是一个“解忧公主”。
十年同学情谊,伴随她在电梯外的那番小人言论,如今似乎烟消云散。
她曾以为自己不在乎,昭夕也不在乎,可时至今日,当真正失去时,她才发觉怅然若失。
陈熙站在人群里,看着昭夕的背影,她异常认真地坐在监视器前,目不转睛望着屏幕。
片场是华丽辉煌的宫殿,老迈的冯嫽躺在病床上,风烛残年,已近弥留。
侍女哭着跪在一旁,太医摇摇头,说“准备后事吧,冯夫人这是要驾鹤西去了。”
周遭一片悲戚,失去主人的仆从,将来何去何从,一片迷茫。
可檀木床上,锦被之下,面色苍白如同薄纸一张的冯夫人却很安详。
她用力呼吸着,仿佛在闻着长安城的最后一缕香气,最后费劲地伸出手来,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侍女握住她的手,“夫人,夫人你想要什么”
冯嫽的眼睛已经失去焦距,茫然地在空气里握住一片虚无,嘴里喃喃地念着一串众人都听不懂的语言。
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字。
为首的侍女回头问“冯夫人在说什么”
其余人皆是一片茫然“我也没听懂。”
太医倒是斟酌片刻,说“我听着,像是西域的方言。”
画面斗转,梦回乌孙。
昔日年少时分,为女史,入乌孙,在和亲队伍的营帐里,冯嫽忽然听见远处奔腾而来的马蹄声。
她还以为是敌军来袭,匆忙奔入公主的帐篷里,将斗篷与公主互换,急促地叮咛“若有万一,请公主切勿泄露身份”
她踏出大帐,哪怕心口狂跳,也从容淡迫地走出人群。
迎面而来的,是公主的未来夫君,身后跟着乌孙右大将。
原来是误会一场,乌孙首领率军亲自赶来,不远万里迎接公主,而非敌军来袭。
冯嫽松口气,也操着在路上学来的乌孙方言,坦然告知“我并非公主,而是公主侍女,我叫冯嫽。”
她看见那位将军笑了,目光明亮地望着她。
西域男人与中土男儿不同,他的皮肤是蜜一样的色彩,整个人高高大大、器宇轩昂,大胡子蓬松又威风。
他说“你会讲乌孙话”
冯嫽谦虚道“会讲一点点。”
男人点头“确实讲的不怎么样。”
冯嫽一噎,没想到还有这样直接的人,当即不悦地瞪他一眼。
可那位将军却哈哈大笑,目光亮得像是草原上夺目的朝阳,他说“冯嫽,将来我来教你,可好我保证能让你说一口漂亮的乌孙话,在这里谁也欺负不了你。”
冯嫽仰着头,安然而立,“就算说不好乌孙话,也没人可以欺负我。”
那一日,天还很蓝,草原苍翠,有大雁南去,牦牛饮水。
那里没有长安城繁华的街道,没有繁复精致的礼仪,甚至没有男女大防,只有夜里围着篝火跳舞的男女老少。不分性别,青年男女对着心上人唱歌起舞,大胆求爱。
星光漫天,冯嫽在火光里,看见大胡子放下匕首,卸下沉重盔甲,来到她面前。
他叫她的名字。
“冯嫽,你愿不愿意和我跳支舞”
也不知到底亮的是星光,还是大胡子的眼睛。
他们的爱情来得热烈又短暂,像蜉蝣,绚烂不过一眨眼。
后来他战死沙场,她远在别国。
她回到乌孙,他已是黄土白骨。
冯嫽没有时间伤春悲秋,没有精力沉溺悲痛,她很快站起来,继续守护自己的公主,为汉朝与西域的邦交奔波不停。
直到今日,直到弥留之际。
她缠绵病榻,伸手在空中轻轻地,轻轻地握住什么,明明手中什么都没有,却又好像牢牢抓住了岁月的踪影。
眼前是草原上盛放的篝火。
耳畔有乌孙无拘无束的风。
这一刻,她不是冯夫人,不是公主侍女,她只是一个向往爱情的年轻姑娘,她一头扎进与大胡子轰轰烈烈的岁月里,把手交给他,共赴那支舞。
欢声笑语里,歌舞不断,没有人听见大胡子在耳旁对她说的话。
他不知从哪里学来蹩脚的中土话,粗声粗气说“冯嫽,我对你一见钟情,嫁给我可好”
那一天,她并没有答应他,因为侍女的婚事怎能自己做主她先是骂他孟浪,然后有些慌乱地用乌孙话向他说了许多,譬如身份问题,譬如礼仪问题。
可是这一日,她抓住梦的尾巴,又回到了篝火边。
她听见自己笑着把手放进大胡子的手中。
“好,我嫁给你。”
在那样美丽的梦中,冯嫽闭上双眼,安然睡去。
所有人都在哭喊,可她微微笑着,仿佛只是做了个美梦。
这一生太长,跌宕起伏,若有来生,愿生做草原儿女,没有肩负重任,也未曾远离故土。嫁给一个大胡子,粗糙又真诚,热烈得像是草原上的风,那一夜的火。
昭夕直起腰来,留着眼泪,喊了一句卡。
至此,乌孙夫人正式杀青。
她淌着热泪,回望“长安城”,慢慢地,慢慢地说了句。
“奶奶,您一直向往的冯嫽传,今天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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