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也要注意,剧烈运动后不要摄入太多水,慢点喝。”
这寻常的关心确实不是她分内的事,然而她还是一桩桩地叮嘱了下去,大家在这练习室里断网断联了一个多月,十七八岁的年纪难免想家,这会儿的一点点关怀都会让她们感觉到异常贴心。
交心是相互的,很快,有练习生问她“老师您喝了吗冷不冷我这有暖宝宝。”
她笑,“没事儿,我不冷,刚从车里下来的。”
“吃了吗食堂阿姨刚刚好像在做沙拉。”
“我举报我举报,尚自怡中午偷吃了一块炸酥肉”
“诶,洪岚你有没有事啊,炸酥肉那一大袋可是你买的”
“对了哦,老师吃吗,我这还有一块。”
“你有毒吧,你让老师吃你剩下的,你快给老师磕头道歉。”
练习室内有短暂的嬉闹,赶走了冗长繁杂练习时光中的枯燥和崩溃。
林洛桑就站在一边看她们闹腾,过了会才说“差不多了,你们练习吧,喻雪你们练得怎么样了,过来给我看看。”
喻雪是她带的评级为c的队员之一,整个队有五个人,能力水准一般,但好在长得都挺漂亮,对待舞台也比较认真。
喻雪很快组织剩下的一个队员一起,给林洛桑表演了一遍主题曲舞蹈。
一遍不够,她让她们跳了三遍。
对着自己录下的视频分析许久,她一直没说话,搞得喻雪也战战兢兢问“老师,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她低叹一声“问题太多了,你让我捋捋。”
c评级的练习室里忽然鸦雀无声。
太可怕了,喻雪她们不仅在整个c班算跳得好的,和a班比也看不出什么大纰漏。这么短的时间边唱边跳,词没唱错舞没跳错,感觉就是初评级发挥失常才没去b班,现在老师居然说她们问题太多
那剩下这些可怎么活啊
沉思许久之后,林洛桑道“有几个关键问题我说一下。”
“第一个是你们站位太开了,团体表演的优点就是可以藏,一旦分布太开,单人的缺点都会显露得很明显,你们要紧一些。”
“到时候主题曲评级虽然是单人和团体都要跳,主要看单人,但你们是做女团,团体意识一定不能丢。”
嗯嗯嗯嗯。
林洛桑一边说,旁边的练习生们一边听着墙角打小抄。
“第二个呢就是,你们过于重视细节忽略了整体完整度。比如第一段结尾的高音没唱上去还在唱,导致后面拍子进慢了,作为整体表演,该丢的要及时丢。”
“第三,高音唱得太紧了,唱高音千万不能把喉咙收太紧,嗓子越松声音才越能出得来,找到一种打呵欠的状态去唱歌。”
“第四就是节奏上的一些问题,这个先不论,毕竟你们还有几天练习,到时候拍子肯定会踩得更准。”
“第五,表情管理,这首歌是很甜的,你们一定要呈现歌曲该有的风格。尤其是唐芷,你别唱得好像是要去砍前男友一样。”
练习室内传来克制的笑。
“好,差不多就这些,你们再来一遍。”
手把手带她们练了好几遍之后,表演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有了提升。
就连练习生们都在感叹“这才二十分钟吧,感觉整个表演脱胎换骨一下就有灵魂了,这怎么做到的啊”
“专业知识和专业感知,要不怎么同样的年纪,我们为一个出道位抢破头,人老师随便写了几首歌就爆红呢。”
“确实厉害,一边数问题还能一边数拍子,感觉不是一般的人脑。”
“你不知道老师跳舞是名副其实的踩点狂魔吗”
练习生们正讨论得来劲,林洛桑cue了下一组“还有没有想给我看的,没有我就去下个班了。”
c班其他练习生一愣“我们也可以吗这种私下教学不是只用带自己的队员就行了吗大课才是老师们一起上吧”
“我毕竟是你们的制作人啊,在我这没有分不分班的说法,都是我的学生,有问题可以随时来问我,没关系。”
是啊,面前这位人美心善的仙女,是所有练习生的制作人啊。
女生们眼眶一热,感激涕零地起身,开始给林洛桑展现自己的练习成果。
等林洛桑一个班一个班地指点完之后,天色已经黑了。
看来今天是没时间再去录音室了,她在走道尽头,没有摄像头的练习室里,自己开了歌练习。
一练就练到了凌晨。
走廊上仍旧充斥着各种声音,打闹聊天、背景音乐、交流经验。
这是练习生们的凌晨,和普通人的睡眠时间不一样,她们的生活被挤压成薄薄的一片,只有在任务完成后才能短暂地睡上几小时,再负荷上高强度的练习。
但多数练习生聪明,练习都会在有摄像头的屋子里,让看直播的观众们能准确t到自己的付出努力,甚至有一些想走捷径的,特意在下午人多的时候去睡觉,凌晨人少时来练习。
开放的几个没有摄像头的练习室,几乎都是没有人的。
林洛桑挨个走过,正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某个屋子里传来很小的音乐。
走到门口,她发现灯还没开。
林洛桑犹疑地推开门,在灯光下发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少女借着半片月光练习,镜中的身影被模糊成黑白剪影,只能看清大概轮廓。
她一遍又一遍地旋转、站定,练习着最难的姿势,颤抖着倒下,又站起。
林洛桑忽地开口“怎么一个人在这练”
女生吓了一大跳,惊慌地回过头,朝她鞠了个躬“老、老师好。”
林洛桑又道“怎么不和她们一起这儿没开摄像头。”
“我知道的。”她小声说,“我不想被拍。”
林洛桑还是头次听闻练习生不想被拍“为什么你不想参加这个节目”
“我、我不是,我想参加,这是很重要的机会,”女生说,“可是我跳得不好,也没人看好我,与其在镜头下丢人,我还不如自己偷偷练,等练好了再过去。”
林洛桑放下手中的包,也没开灯,尊重女生的意愿,就站在门口说“不介意的话,跳一遍给我看看”
“当当然不介意。”
女生重新播了一遍音乐,这次把声音调大了些,虽然整体有些放不开,但能看出来基本功并不差。
林洛桑眯着眼回忆了会“你是时初然我手下的,d班的对不对”
时初然没想到导师会记得自己,又鞠了个躬,小声说“是的。”
“为什么这么没自信”林洛桑道,“初评级我记得你,个人技的民族舞还不错,长相也清秀,如果你都没自信在镜头下的话,你让那些跳得没你好的怎么办”
“不、不是的,她们起码条件比我好,”时初然小声说着,“我,我来之前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厉害的人,她们都说女团身高起码165,跳舞才好看,我只有159,她们都说我是小矮子,小矮子怎么可能出道呢”
“我知道除了最后的几个人,大家都没办法出道,可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还是很难过”
说着说着,她声音带上哽咽的哭腔“我爸爸妈妈很辛苦才送我去跳舞的,可我明知道自己陪跑还要坚持,这样我很自责,甚至想退赛回家帮忙算了”
林洛桑走近,打断“谁说159就不能出道”
时初然愣了下,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可是,大多数都是165以上又长得漂亮才能”
“我参加上一个综艺之前,没人觉得女团出身的我能在主流综艺里拿冠军。”
时初然停止了流泪。
她伸手擦掉时初然脸上的眼泪,“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最怕就是不战而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不战,怎么就知道你不是那万分之一”
“你身材比例不差,如果能够站c位,练习好穿高跟鞋跳舞,镜头之下看不出差距的。身高不是自己能改变的东西,不要用这种天赐的条件来苛责自己,既然你这里输了一些,那你就靠另一面补足。”
“换一个角度想想。”
“如果你并不是女团的标准型,却还是能出道,这不恰巧证明了你的能力和观众缘顶尖吗”
时初然万万没想到这个思路,有些愣怔而惊讶地看着林洛桑,瞬间觉得和老师的格局比起来,自己那点小情绪都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不用自责,你条件不错的,”这句话是林洛桑是发自肺腑说的,“节目录制的这三个月,或许没办法改变全部,但足够改变很多。”
“以你的基本功,付出比别人更多一些的努力,你就能被看见。”
时初然又给她鞠了个躬,林洛桑怀疑要不是自己伸手接着,这女生还得给自己磕个头。
“我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我不会放弃自己的辛苦老师浪费时间了,老师您快回去休息吧”
“嗯,过两天我再来验收你的成果。”
想了想,林洛桑转过头,说,“事在人为。”
月光下,时初然笑得温婉倔强“我一定会努力不让爸妈白白付出的”
她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两天,她也每天都去练习室逛了一圈。
时初然的状态已经好了起来,没有那天晚上看起来那么脆弱无助,大概是林洛桑说的话真的有鼓舞到她。
不管怎么样,这就是好的开始。
那天下午她做完音乐,又去医院看了看曾祖母。
刚进房间,老人就笑着看她“你和寒舟约好了啊他刚走没一个小时你就来了。”
林洛桑挑了挑眉“早知道让他跟我一块儿来了。”
老人家笑眯了眼“怎么不是你跟他,是他跟你啊”
又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厉害啊,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让寒舟听话的人。”
林洛桑笑笑“没有,我开玩笑的。”
老人敛去了玩笑痕迹“我是认真的。”
傍晚光线正好,透过纱窗幽幽地探进来,老人握着她的手,忽然说“你知道他刚刚跟我说什么吗”
林洛桑“什么”
“他问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一个姑娘相信,他很爱她。”
林洛桑怔住。
老人又问“你知道他的公司为什么叫在舟吗”
她摇头,这件事从没听裴寒舟说起过。
“因为有句古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起这个名字,他时刻提醒自己,身处的位置虽然风光无限,但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的情况。”
“他是我见过最理智清醒的孩子,甚至有时候理智得让我心疼。”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她听着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完了裴寒舟幼年时期的故事。
“他看似过得好,实则过得并不好,我知道。但当时他的抚养权不在我手上,我年事已高,做不了干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最贪玩的年纪啊他的背越挺越直,脸上的笑越来越少,孩子气也早就消退干净了。”
“他那样的生活环境,不知道正常的爱是什么样子的,自己很难感受到,必定更难说出口。如果因此造成了你的什么误解,你千万不要觉得他无情。”
“他不无情的,”老人说,“他只是不会表达,那也不能怪他。”
她胸中酸涩,眼前水雾模糊。
“你或许很难感受到他爱你,我不和你们生活在一起,我也没办法阐明他到底爱不爱,有多爱你,但是小桑”
老人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不久前飞机颠簸,罗讯和我说,氧气面罩弹出来的那一刻大家都慌了,拿出手机录音,只有他写了财产转让书。如果他出事,他的财产会全部转让给你。”
“虽然他不说,但我想你明白。那样的生死关头,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你。”
林洛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差点哭出声来,又站在门口平复了好久的心情,红着眼眶打开了门。
电视开着,但男人不在客厅,她下意识想去找他,虽然也不知道找到他究竟能干些什么。
就是突然之间,想见他。
男人最终被她发现在三楼的书房里。
他正用自己那只所谓“不能运动”的右手端起茶杯,非常健康地一边灵活地喝着茶,一边翻阅着文件。
昨晚不是还说自己的疼得手一点都动不了还要她帮他洗澡
见她进来,男人额角一跳,但仍然万分沉着地放下手中茶杯,换成另一只左手。
而后镇定地,将瘫痪的右手重新放置进挂在肩上的保护套中,从善如流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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