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日新月异，归乡的路变得极其的陌生。</p>
但路边儿的一草一木，在罗云生的视线里，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快速的生长，明明自己不在，但是仿佛能感知到他们成长轨迹一般。</p>
他们明明那么陌生，却又仿佛那么的熟悉。</p>
恍惚间，成长轨迹却又在回放一般，重新变回了他离开之前的模样。</p>
仿佛罗云生又变成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p>
扛着父亲留下的陌刀，领着罗家的儿郎们，去找邻村的老府兵拜师学艺，幻想着成为盖世英雄。</p>
情境不断的交替，心里有畏惧，又有几分心急。</p>
手中的鞭子不自觉的加大了力气，这种近在眼前的温暖，却又不能立刻抵达，太过于煎熬了。</p>
尽管罗家庄已经若隐若现的出现在眼前。</p>
天色将晚，夕阳的最后一点金色余晖努力扑在宽阔的乡道上，散发着一股暖洋洋的味道。</p>
路上的妇人们赶着耕牛，纷纷走出了田头。</p>
尽管罗家庄以商而兴，但是罗家庄的农人们却不敢忘记本业。</p>
天的田间劳作结束，大家都在朝一个名叫“家”的地方走去，且行且笑。</p>
一幕幕景象那么的熟悉，连路上遇到的面孔都熟得可以脱口叫出名字。</p>
道路上的罗云生，以及他身后的部曲，引起了路人的注意。</p>
因为这支队伍太特别了。</p>
能够在罗家庄附近搞出这般阵仗的，除了李靖夫妇，尤其是神出鬼没的红娘子，以及如今地位尊崇的新成公主，便只有出征在外的族长了。</p>
见到领队之人郝然便是罗云生，大家不由的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在路边儿驻足的罗云生。</p>
罗云生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翻身下马，走到一位妇人面前，朝着妇人笑道：“李大娘，这才多久，都不认识小子了？”</p>
满脸皱纹的李大娘手中的鞭子直接抽在幼子身上，抽的幼子哇哇暴叫，李大娘听到儿子嗷嗷叫，这才回过神来，“竟然是真的。”</p>
直接上前，摸着罗云生的脑袋，失声道：“哎呀，真的是云生！真的是云生！你小子出息了，封侯了，以后李大娘可不敢这般摸你脑袋了。快回家，你娘在家等急了。”</p>
罗云生笑着朝亲人们招呼了一声，然后再上马。</p>
李大娘跟在马后不住地摇头念叨：“娃子你也太狠心了，这一走便是半年多，你娘守在家里苦啊，虽说是为国征战，也不说了，快家去！”</p>
罗云生笑应了一声，打马朝家中飞奔而去，身后的玉儿和部曲们急忙策马跟上。</p>
百骑在狭窄的乡道上飞驰而过，扬起一片尘土，气势如虹贯日，令乡民们纷纷侧目。</p>
李大娘看着罗云生等人离去的背影，叹息道：“这才多久的光景，罗家便再次崛起，罗铁锤，你真的生了个好儿子啊！”</p>
一路疾驰。没过多久，罗云生等人便到了家门口。</p>
整个罗家庄变化最小的应该便是罗府了。</p>
几乎与当初罗云生离开的时候一般模样，没有任何变化。</p>
唯独干净了许多。门廊的柱子油光清亮，显然今日被家仆们刻意擦拭过。</p>
看来罗云生长安并且被晋爵县侯的消息早已传了罗家庄，为了迎接家主，家里刻意搞了一次卫生大扫除。</p>
隆隆的马蹄声还在乡道上荡，芸娘和一众家仆丫鬟已蜂拥而出，站在门外空地上神情激动地翘而望。</p>
待到罗云生下马，芸娘一个箭步冲上前，眼泪纵横地拽着罗云生的手泣不成声。</p>
“恩师，总算是回来了。”</p>
罗云生的眼眶微红，强笑道：“芸娘，这才多久不见，你都发福了。怎么，我不管着你们，便放纵开了，也不想找个好婆家了？”</p>
芸娘摇头抽泣道：“芸娘才不要嫁人，芸娘要一生一世侍奉恩师呢。快去，这些日子，夫人虽然见谁都摆着笑脸，夜里却时常偷偷哭，别人不清楚，芸娘我却是知道的，你是铁锤大哥留在世间唯一的香火。可不敢出甚事啊。”</p>
罗云生点点头，门前一众下人丫鬟纷纷朝他行礼。</p>
转过身，见玉儿躲在骑营老兵的人群里，有些畏缩地朝里看，罗云生笑了，朝她招招手。玉儿咬着下唇，怯怯地走上前。</p>
罗云生牵住她的手，笑道：“到自己家了，你怕什么？”</p>
玉儿忧虑的说道：“郎君也是知道的，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日子妾身一直担心老夫人的事情呢，她不会嫌弃奴家出身卑贱吧？”</p>
“你一路风尘仆仆，不辞辛苦的照顾我，他怎么会责怪你呢？走，陪我一同进门拜见母亲。”</p>
二人手牵着手，跨过尺高的门槛，踏入前院内。众人都一脸惊讶，这相貌俊俏的女人是谁，竟然跟侯爷一起跨进正门？</p>
莫非罗家有了主母吗？</p>
不该啊，这种大事，他们怎么会不知道？</p>
院里那株老柳树树仍如当年般郁郁葱葱，柳树下，已经有了不少银子的罗氏静静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座迎风招展的红缨枪，见罗云生和玉儿走进前院，罗氏的身躯微微一震。</p>
罗云生眼眶顿时红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久蓄而未落，二人加快脚步走到罗氏身前，双膝一软，同时朝她跪拜下去。</p>
“娘，孩儿不孝，今日终还，让娘在家中受苦了。”</p>
玉儿怯怯的说道：“慕容玉见过母亲。”</p>
罗氏的脸颊布满了泪水，抖索着伸出手，将二人扶了起来。</p>
“来就好，平安就好，不怪你们，为国征战是正道，你的事情，老身也听说了，虽然出身寒微了些，但是侍奉夫君也算是尽心，是个品性不错的孩子，将来为罗家开枝散叶，定叫你有享不尽的富贵。”</p>
毕竟在老夫人看来，慕容玉是外人，只是简单的说了两句，便再次看向罗云生，“我可怜的儿呦，老身养的圆圆润润的，怎么去了一趟西北，便瘦成这个样子，也黑了，真不知道你在外面受了多少苦。”</p>
泪痕未干，罗云生却笑着摇头道：“儿子没受苦，真的。儿子在陇右当观风使呢，那可是天子的钦差大臣，连魏征都要听儿子摆布，怎么会辛苦。”</p>
罗氏叹道：“莫要诓骗为娘。为娘也是娘子军出身，当初追随平昭阳公主南征北战，如何不知道这征尘的苦。况且陇右早就有战报传到长安，萧潇岳那孩子都跟我说了。”</p>
“陇右苦啊，圣人那寡情的男人，又不给派援兵，让你一个人独撑大局，那份辛苦为娘如何猜不到。”</p>
“幸好你是赢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为娘如何跟你爹交代啊。”</p>
“你可知道，为娘一宿宿的说不着觉，担心你受冻，担心你挨饿。”</p>
“一直到外面不停的来人，前来恭贺，说他罗铁锤有了好儿子，为大唐立下了功勋。”</p>
“我将他们赶了出去，他们都觉得，我儿出息了，便来攀铁锤的交情，当初咱们母子受苦的时候，怎么没有人来问一嘴呢？”</p>
“他们只知道来道贺，我儿在战场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们怎么就不关心呢。”罗氏哽咽得说不下去，使劲抹了把泪，叹道：“不说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为国征战也算尽了本分，一次两次，也算是可以了，以后陛下再召你出征，老娘去太极宫撞柱子死给他看！走。都进屋，洗一洗风尘，去祭拜完你爹，再吃顿家里的饱饭。”</p>
说完罗氏当先走进前堂，罗云生静静看着老娘的背影。曾经挺拔笔直的身躯，如今竟佝偻得像个迟暮的老人，离家仅仅半年多啊，这些日子，她心中的苦楚。有没有人问过？</p>
二人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罗氏的胳膊，罗氏挣了几下，瞪着通红的眼，倔强地道：“干啥？我还没到老得走不动的光景，不需要你们扶！”</p>
罗云生愈心酸，强笑道：“好，不扶，娘您正当壮年，身子骨比孩儿都强。当然不需要扶。”</p>
罗氏脚下一顿，叹道：“儿啊，你跟你爹一样的脾性。若论勇猛无敌，有谁比得过你爹呢？可他结果不也死在了疆场上吗？人一旦死了，自己便痛快了。可留下的呢，便是一个个的苦命人啊！你看看咱们罗家庄，有多少苦命女子。他们白日劳作，晚上一宿宿的哭泣，他们便不思念他们的丈夫吗？”</p>
“为娘当初不让你学武，就是担心有朝一日，你走你爹的老路。”</p>
“可是你这孩子不听话啊！非要这般张扬，结果呢，被李二一脚踹到了陇右。你给他李家挣得是百年的太平，可祸害的是自己的性命！苦的是娘亲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