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华向来温柔内敛,遇事从容,无论什么样的事,从没见过她慌乱,前一刻她还在侃侃而谈,下一刻却露出小女儿般的娇态哀声求他更慎重一点,燕追伸手将她拥住,轻轻去抚她鬓发,认真的道:
“元娘,我答应你,稍后会好好与姚释商议。”
事实上她的建议不失为一条治理世家的良策,燕追大刀阔斧,将江洲谢家的情况搅乱,傅明华的计谋恰好在这样的情况下施为,无需动用武力,无需屠杀江洲谢家的人,不出五年,随着江洲对于谢家推崇备至的百姓迁徙,谢家的田地少于人耕种,实力自然一日不如一日。
且此举解决了剑南道兴元府百姓过少的忧滤,算是一举两得。
江洲水患,燕追下令开仓放粮。
鉴于江洲百姓时常受涝灾之苦,燕追下令迁江洲百姓以填剑南道兴元府、凤翔府两地。
迁徙百姓达到万户之多,为安抚百姓背井离乡之苦,新迁往剑南道的江洲人中,入了户籍之后,免五年税赋、徭役。
此时正值水患之时,百姓们一年收成化为乌有,朝廷愿使百姓迁徙并免税赋,消息一出,愿迁徙的百姓自然便更多。
洛阳里,谢利贞收到了一封谢老爷令人送来的家书。
谢家多年谋划,一朝之间化为乌有,可想而知,随着江洲的人大量迁出,谢氏的庄园将落入少有人耕种的地步。
家族族谱、大量藏书的被毁,短时间内瞧不出后果,可随着时间一长,带来的危害是致命的。
谢老爷写给谢利贞的家书里,是一封手抄的陶渊明的《归去来辞》,劝他回家。
傅明华接见了阴氏,她的脸上连笑容都露不出来,事已至此,四姓之中阴、谢二氏接连遭受打击,从谢利贞当初野心勃勃想要出仕到现在,还不到半年光景,便已经物是人非。
“三太太何不再在洛阳多住一些时日?”
碧云奉上了茶,傅明华却并没有喝,反倒笑意吟吟的劝着阴氏:
“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三老爷满腹才学,何不报效朝廷?”
若是以前,谢利贞有意入仕,阴氏听了这些话自然是受用的。
可此时谢家遭了大劫,谢家才是真正要用人之际,谢家的族谱急需修整,大量藏书需要维护,谢老爷催谢利贞催得很急,谢家里马车都已经备下,随时是准备要回江洲的。
阴氏听着傅明华的劝慰,心中气苦。
世家与朝廷之间,永远是水火不相融,如今谢家遭皇权陷害,燕追又想方设法分裂了江洲,如今傅明华却装着一无所知般,劝谢利贞留下来。
哪怕阴氏再好的涵养,可此时也不由觉得胸口气血翻涌。
“不必了。”阴氏强忍了怒火,勉强扯了扯嘴角:
“如今谢家的情况,您也知晓,家族有难,老爷正该回去,同心协力,一家人风雨同舟。”
说完这话,阴氏想起府中谢利贞得知江洲情景时的难受,再想到谢家如今的情景,忍了又忍,最终仍是没有忍住:
“前些日子,我倒是收到了江洲一封家书,是家里二姐寄来的,信里提到了娘娘。”
她说到此处,将话一顿,傅明华却并没有如她所愿般问下去,反倒握了杯子,像是没有听到阴氏的话般。
阴氏忍不住接着又道:
“二姐说,娘娘幼时,便颇有远见,论卜算箴言,郭正风怕是都与您以伯仲之间,您当初所说的戏言,倒真的成真了。”
傅明华听了这话,不由笑出了声来。
送走了满脸阴郁的阴氏,碧蓝忍不住问:
“娘娘,三太太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碧云撞了她一下,止住了碧蓝的问话。
傅明华没有出声,思绪却回到了当年,谢氏试图上吊自杀的那一夜。
她与谢氏身边的安嬷嬷合谋,将谢氏救了下来,连夜趁乱送谢氏出城。
当时碧云与江嬷嬷陪在她的身边,那一夜的情景,事隔多年之后,傅明华已经很少想起了,可阴氏的话却提醒着她又想了起来。
那年的她年纪还小,坐在马车中曾对谢氏说,让谢氏好好活着,看谢氏维护的家族,最终是怎么分崩离析的。
哪知当年的一番话,才没隔几年,便真的应验。
她更没想到,谢氏会将她这番话,牢牢的记在了心里面。
碧云当初曾亲眼目睹这母女俩分离时的情景,自然也是听到当时傅明华说的话的,谢三太太提及收到谢氏的来信,愤愤不平的出言讥讽时,碧云也想到了这桩旧事。
她有些担忧这些陈年旧事会使傅明华想起来不得开怀,瞪了不知所措的碧蓝一眼,笑着说道:
“娘娘,长乐侯府先前令人传了消息入宫,说是二太太身怀有孕了。”
杨氏在嫁傅其弦数年之后,终于肚子传来了好消息。
傅其弦自娶谢氏,便一直只有傅明华一个嫡出长女,如今好不容易再得子嗣,傅明华听了这话,脸上也是露出笑容来。
江洲涝灾之事后,有人举报,说是谢家遭了水淹,乃是大将军郭翰令人挖渠引水之故,也有人说是‘凌氏余孽’所为。
众说纷纭之下,燕追将郭翰急召回洛阳,又下旨责王嵩监督不严之过,并令其戴罪立功,治理江南。
郭翰收了旨意便急急离开江南。
河南府外,郭翰正与刘昌本告别:
“此次事成,全有仗先生之助,才得以功成。先生有大才,如今皇上求才若渴,数次三番叮嘱我要留先生下来。”
刘昌本穿着一身普通儒衫,听了这话便笑了起来:
“当日劳郭大将军救我活命,如今才能苟延残喘。不瞒大将军,前半生我受凌家驱使,不得自由,后半生捡回一条性命,若仍受驱使,不是可惜了这向阎王讨来的日子吗?”
郭翰劝了他两句,他却坚决拒而不受,郭翰最终也只能作罢。
双方分别之后,昔日凌宪身边旧部随刘昌本离开。
有人纳闷不解:
“先生有不世之才,这一回皇上除世家,您出谋划策,厥功至伟,如今郭大将军代表皇上,再三挽留,您又何必拒绝?”
大唐皇帝是有为明君,又年轻且有野心,将来必有作为,刘昌本若是入仕,依他才学,必谋得一官半职的。
刘昌本却是淡淡一笑:
“此次我受燕唐驱使,已是对老郡王爷不忠,若再投靠皇上,便是二姓家奴了。”当日凌宪虽对他不仁,但他却仍记着当日老忠信郡王知遇之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