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董昭欲言又止,干脆闭嘴。
数百步外,袁军大阵中,袁绍车驾上,袁本初本人咬牙坐在车上角落中,一边扶额蹙眉一边止不住的落泪,根本无法出声,而辛评却正攀在车辕上与车上的许攸激烈争执着什么。
“许子远,退吧!”细细看来,辛仲治竟然也是泪流于面,其人带着哭意奋力劝道。“咱们本就是败军回身突袭,仗着一口气而已,第一拨逢元图战死后,全军胆气为敌所夺,今日一战其实就已经完了……你这辈子见过如此豪胆的士卒吗?你听到刚才的喊声了吗?彼方如此士卒,如此士气,而我方如此姿态,真能抢在彼方骑兵回来前突进去?!再拖下去,咱们只会全军覆没在原野中罢了,身后那个土垒只是遮蔽隐藏用的,守不住!”
“但是逢元图死前有言……”许攸握着手中马鞭,竟然也带着哭腔了。“要剩余三拨尽数发出,这时候你让我怎么退?”
“只有你一人在意逢元图吗?”辛评双目泛泪,勉力反问。“子远……我知道这些年袁公起势后咱们生分不少,可你莫忘了,我是颍川人不错,早年在洛阳却与你还有元图一并早早追随明公,我现在都记得之前与元图在蔡伯喈府上见到公孙文琪时的情形,彼时我二人目送他走,我便私下与元图说此人能杀人……却不料一语成谶,这辽西子今日杀的是竟然是元图!”
许攸泪流难抑。
“走吧!”辛评继续勉力劝道。“元图之前虽然有决死之意,但他的本意是要不计生死突到敌阵中,怎么会想到地下沟渠上盖着盾,盾下有人呢?”
“再冲一次!”许攸忽然抹掉眼泪,咬牙答道。“事到如此,我不能负元图,也不能负本初,还不能负陈公台与沮公与,更不要说还有吕翔与他的一万兖州兵了……等后面弓弩手上来,再让我冲一次,成就成,不成咱们就走!”
辛评欲言而无言,只是抹掉眼泪,赶紧回身上马去了。
然而这一次败军太多,郭图花了极大力气才镇压下来,但军中失败的气氛却几乎已经不可抑制了。为此,郭图再度动用了督战队,方才将第三拨兵马聚集好,而这一波干脆直接用了剩余的五千安平兵马与三千清河弓弩手,正面三千,两侧各一千,弓弩手随后压制……值得一提的是,与逢纪同事数月的安平太守刘延倒是主动请缨,全程没有什么犹疑之色,倒也让人一时慨然敬服。
两侧先发,各就各位,然后鼓声忽然咋起于身侧,连许攸都有些茫然,回头才发现,竟然是袁绍亲自下车擂鼓去了。
众军见到如此,难得激起了一番士气,于是在军官带领下,奋起余勇,举盾直扑向前!
但就在这时,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起’声,然后公孙军竟然反冲了出来!盾矛手随高字大旗在前,举盾冲锋,弓弩手在后,一边奔跑一边勉力向上射出一箭,却又各自弃弓拔刀,试图白刃交战!
立在车上的许攸本能的看向了两翼,却望见两侧白马如林,竟然是白马义从一分为二,从左右两边一起包抄践踏而来!非只如此,白马之后,竟然隐约有其他骑兵身影,俨然是部分骑兵支援到场……而几乎是就是这一瞬间,之前勉强鼓起勇气的兵马便从两翼开始,尚未交战,便直接溃散倒卷向后了,而他们这股兵马身后,赫然是对骑兵毫无抵抗力的数千弓弩手。
一时间,立在车上许子远不哀反笑……辛苦计划设伏,却被对方以千余盾矛手伏盾反伏,五万之众,尽起余勇,势在必得,却竟然被五六千兵马给反过来包抄!
仗打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意思?
随着辛评的命令,数名甲士抱住袁绍,将其人奋力扔到车上,然后许攸亲自驾车掉头逃窜!
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数万大军,竟然因为高顺在彼方气势最盛之时反压一头,以至于节节丧气,然后在公孙珣大股骑兵回援之前便率先崩溃。
然而,许攸也好,辛评也罢,却都没有什么不甘心的地方……这一点在全军乱哄哄往东南面甘陵方向撤退途中,行不过数里之时,便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
审配所部在浮桥被烧的情况下,竟然强行弃甲泅渡,等到袁军撤退时,其人已经在河东聚集了一支两千人的轻装步卒,而正是这支兵马从腰部给了撤退中袁军最后致命一击……到此为止,袁军彻底失去最后一丝组织能力。
一开始虽然因为敌军在后不得不纷纷向南走,但走到一半,平原、清河以及青州人马便不由自主转向东南,安平残兵却干脆顺河转向西南,试图渡河归乡,至于兖州兵则一路向正南奔跑,丝毫不敢其他……未到天黑,全军便已经事实上崩溃了。
当日夜中,公孙军的骑兵竟然集中起来,多向正南面追索,这使得其他方向的袁军得以于荒野中稍作喘息,而此时,袁军高层只能感谢天意,让甘陵城正在西南,所以青州、清河、平原兵大多在这条路上了。
“本初!”黑漆漆的夜幕之中,道旁一辆歪歪扭扭的驷马车中,缩着身子躲避初春寒风的许攸忽然开口,却是对着身侧正在缓缓喝着凉水的袁绍而言。
“何事?”一口冷水下肚后,袁绍头疼的眼睛都睁不开。
“有件事情,一定要与你说。”许攸喘着粗气言道。“梁期城下一策,邺城一策,今日一策,我都尽心尽力了,而且这三策皆是上品,甚至有些堪称妙极,你让其他人来想,恐怕并不会如我这般出色……”
“我心中并未曾疑你……”袁绍勉力答道。
“不是这个意思。”许攸苦笑道。“你疑不疑我并不值一提,反正你面上未曾负我……我只是想说,这三策我都是尽全力施展的,事到如今,不敢说油尽灯枯,却也是智力煎熬,实在是无能为了!”
“我知道子远尽全力了,其实自梁期战后,我便已经无能为了,你比我强多了……”袁绍仰头而答,却是直喘粗气,不再多言。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夜色之中,匆匆建起的大帐中,公孙珣拔出手中项羽之断刃,一时感慨顾。“我以为袁本初还能再撑一撑的,却不料其人这波反扑反而尽了余勇……既如此,便就在河北解决掉他吧!不要耽搁了!”
“君侯放心!”徐荣见状赶紧出声。“南面我已经遣人封住……袁绍绝对逃不到兖州的!请君侯现在便让我去,我连夜兜住……”
“随意吧,无所谓了。”坐在上首位置把玩手中断刃的公孙珣不以为意道。“反正清水往东,多是小乡小寨,最近的甘陵城也有七八十里,咱们有骑兵,袁军主力无论如何逃不出去了,所以,我才敢耽误大家一点时间,稍作安排……不瞒诸位,我不准备亲自追击了,春耕在即,我要去一趟许久未仔细看过的北面,巡视地方,兼视察春耕,军事上的事情,只要袁绍被解决河北平定,别的什么一城一地,一国一郡的小事就不要跟我说了,以免误了正事。”
除了吕范、韩当、娄圭三人早有些心理准备外,其余众人各自有些惊愕。
……我是好困的分割线……
“太祖尝困于清河,身侧唯高顺数千众,而贼众五万。时太宗仁皇帝年十一,亦在军中。左右以险,劝走,太祖乃抱太宗置于膝上,遥指敌阵而言:‘且观诸长辈破贼!’众慑服,亦奋起……及战后,仁皇帝右臂被握青紫,而终不敢言也。”——《新燕书》太宗仁皇帝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