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当一言不发,只是上前一步接过刀来,而城楼之上众人也一时震动无言……他们哪里听不出来,公孙珣这是要韩义公不必因为骑兵稀少而存了招降保全对方的念头,务必下死手震慑黄巾贼。
“玄德!”公孙珣没有理会众将的震动,复又面无表情的喊醒了一人。
“君侯。”刘备回过神来,赶紧拱手。“请君侯吩咐。”
“与你三百刑徒,两百郡卒,从东门而出。”公孙珣认真吩咐道。“文超,也与你三百刑徒,两百郡卒,从南门而出。你二人多带旗帜、气势造足,先汇集城下魏、杨二将,剿灭门前黄巾贼,再合兵一处,佯攻贼军前营……让他们不敢分兵去救那些骑卒。”
“明白。”公孙越赶紧拱手接令。
“谨遵号令!”扔下刚才对公孙珣杀伐果断的震动,刘备此时复又紧张和急切起来,毕竟,张飞可是他引为生死兄弟之人,哪里会不愿意尽力呢?
“既如此。”公孙珣挥手催促。“诸君即刻动身,我自在城头观诸君破敌……若此番能胜,晚间自当设宴以飨诸君之功。”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凛然而走,一时间,城楼之上只有娄圭一个文士依旧陪着公孙珣立在当场。
远处张飞、邓茂依旧引着上千黄巾骑兵放肆驰骋,千骑并行,根本不是往日几十个游侠一起活动能够比拟的,此时早已经有不少黄巾军因为骑术不精而活生生落马,并被踩踏而亡。
而东、南两座临近黄巾军的城门前,酣战也已经开始了,杨开从北门出来转向东门,魏越从西门出来转向南门,各自奋勇。而稍倾片刻后,两座城门打开,门内的刘备和公孙越各自率众涌出,倒是杀的门前的黄巾军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公孙珣本就在东南角的望楼上,先瞥见这两处战场后也是一时感慨。
须知道,杨开是公孙大娘培养的孤儿,算是公孙氏的家臣,胜在忠诚稳重,但公孙珣因为对方有向自己母亲汇报情形的职责,所有多有偏见;而魏越阴山下长大,北面是鲜卑人,南面是匈奴人,胡化明显,强在悍勇激烈,可公孙珣也因为他贪财好色多有压制……这些东西,从二人跟随已久,却一直都没有得到公孙珣赐字便可见一斑。
不过现在看来,正所谓论迹不论心,人家如此奋战,该给的资历优待还是要给的。
“开者,张也。”公孙珣盯着城楼下若有所思道。“杨开可以取字为子张;魏越嘛,越者,超也,可惜阿越已经先取了这个字……”
“叫子度如何呢?”娄圭失笑插嘴道。“越也可以做‘度’的解释嘛。”
“这倒也好。”公孙珣微微颔首。“杨子张、魏子度……子伯以为如何?”
“不以为如何,杨统领为君侯家臣,得赐字或许喜不自胜。”娄圭摇头言道。“可魏统领嘛……素来喜欢实在东西,君侯赐字与他他未必在意,还不如多赏赐他些财货。”
公孙珣冷哼一声,半怒半笑道:“若是放在以前,怕是要赏他美婢才更合他的意……结果他当日擅自求家母将阳球小妻赐予他,倒是意外多了层管束,反而愈发贪财了。”
“魏统领那位夫人。”娄圭也是捻须发笑。“压不住司隶校尉还压不住一位百人将吗?”
公孙珣不禁摇头。
二人闲话几句,眼见着东南两门前黄巾军已成溃退之势,公孙越、刘备、杨开、魏越合兵一处,声势震天,推着溃兵去凿黄巾军前军大营,便各自闭口观战。
然而,黄巾军实在是无能,小三万人的大硬盘,面对着一千多步卒的佯攻,明明仅靠前营中的弓手小心压制便能应对得当,却居然整个大营慌乱一团,各处援军蜂拥而往……
汉军战术目的当即达成,公孙珣与娄圭见惯了大场面,倒也觉得无趣起来。
“其实,主公识人之能倒是颇让我惊异。”娄圭复又摇头不止,重新言语了起来。“关云长、张益德‘万人敌’之言或许还可从体态仪表上有所猜度,可这刘玄德……我往日也听子衡、义公他们说过,都只言此人少时在緱氏山不学无术,整日喜华服、犬马,谁能想到居然能变成如今这个形状?”
“如今是什么形状?”公孙珣好奇问道。
“君侯没听说吗?”娄子伯失笑解释道。“君侯此番将诸将放入军营中安置,原本的诸位倒也罢了,四位新人却表现各异……关云长傲上而悯下,对同僚不以为然,对下属士卒却格外看顾;张益德尊上而慢下,对于军中佐吏、文书之属,还有各位同僚,相互之间还是有礼节的,对于下属士卒却刻薄寡恩;牵子经是对谁都有礼有节,却很少刻意交往,堪称清白;唯独刘玄德,虽然少言寡语,可上下左右,他全都是诚心以待,别人看不起他,他也能不以为意,别人看的起他,他更要双倍奉还……故此,此人在军中声名鹊起,人人都说他能得人。”
公孙珣一时默然,隔了一会,方才扭头质问:“子伯的意思,莫不是觉得我弟玄德能得人,又与张益德、牵子经为生死之交,将来或许会有自成一体的姿态?”
娄圭一时愕然。
其实,他只是在此处观战,看到刘备在下面打仗,随口一说罢了,而还真没这个意思。但是……公孙珣这么一问,身为策士,他哪里不晓得,自家这位君候反而就是这么想的呢?
稍作思索,娄子伯便正色劝道:“君候想多了!众将平等居于君候之下,而若君候赏罚分明,又不失大义,又怎么会有人因为一个同僚善于待人而起二心呢?”
“子伯所言是王道之语,这件事情是我多心了。”公孙珣缓缓颔首。“但是子伯,你我之间有一言无须遮掩……乱世将起,如何秉持大义,也是极难的一件事。更别说,人跟人之间大义未必就相同。就如眼前的黄巾贼,你我皆呼他们是贼,但他们之中,难道就没有几个人真心相信大义在黄天吗?”
“君侯也知道只是寥寥几个人吗?”娄圭一时捻须冷笑。“我知道君侯自从当日邺城遇流民之后便起了不少怜悯之意。然而就眼前这黄巾贼而言,太平道众、失意豪强、无赖游侠,哪个不该死?便是裹挟了些许良民,难道就不是反贼了吗?若非如此,君侯刚才为何又下令让义公下死手呢?”
公孙珣理屈词穷,无言以对,只能勉强含糊应道:“怕就怕事情会有变化……”
“那便等到有变之时再说吧!”娄子伯认真劝诫道。“此时君侯当以扑灭黄巾,建功立业,壮大自我为主……便是城下诸多豪杰,不也是秉着这种心思在君侯麾下勉力奋战吗?”
公孙珣心知对方忠心耿耿,乃是一心为自己谋划,便也就抛开自仓促转移到涿郡后的种种纷乱心思,缓缓点头……准备先灭眼前之敌,再做其余讨论了。
骑兵不比步兵。
步兵出战准备稍快,速度却慢;而骑兵出战准备颇为耗时,可一旦运动起来,胜负便也就在眼前了。
就在公孙珣与娄圭论心之时,也是在公孙越、刘备、魏越、杨开等人佯攻不断之时,关羽和牵招已经带着那四百汉军骑兵出现在了视野之中,并朝着黄巾军骑兵与黄巾军大营中间的空地上疾驰插入!
在旷野上奔驰些许时间,已经有些疲惫的黄巾军骑兵见状多有慌张,再加上邓茂仍在狼狈逃窜之中……这些人居然有八成当即弃了邓茂,转身试图归营!而剩下的人稍一犹豫后也是立即掉头跟上。
两拨骑兵几乎是以一种九十度相冲的方式迅速在旷野中遭遇,并即刻战成一团。
双方都是入伍不久的菜鸡游侠,都不会玩什么集团冲锋,也不会什么结阵骑射,两拨骑兵战在一起,居然就是如步兵一般结成阵势对戳!
而且,一方人多,却多少有些疲惫;一方人少,却胜在这两日多有出战,有所锻炼,再加上还有关羽这种万人敌一马当先作为震慑……于是乎,四百对一千,居然一时战了个旗鼓相当!
程远志爬在后营一处高台上,前后左右仔细打量,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然后赶紧呼喝不断,下令出兵接应自家骑兵归营。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就在这时,涿县西侧城墙外面,三百义从,全都骑着白马、披着皮甲,什伍长还都各自有一领铁甲,跨刀负弓,持矛握缰,已然是列队完备。
韩当回头看了身后这三百白马义从一眼,也没有什么大言激励,只是当众拔出了公孙珣赐下的那柄刀柄奇长刃面却很短的所谓‘项羽之断刃’,然后在空中一挥,便缓缓催动胯下白马往前方而去了。
瞬息之间,便已经提速轻驰了起来。
黄巾军和公孙珣同时发现了韩当的踪迹,前者愈发慌乱,后者却是当即传令,全城击鼓助威!
鼓声隆隆响起之后,彻底提速的三百白马义从如韩当手中那柄断刃一般在碧绿的旷野中滑过一道弧线——居然是在那千余脱战不及的黄巾军骑兵身后绕了半圈,然后马势不止,齐乎完胜,便势如雷霆一般转身插入了黄巾军骑兵的后心!
一次冲锋,十余冲锋在前的义从便因冲势过度,直接落马,生死不知。但那一千黄巾军骑兵,却也当即崩溃!
上百黄巾军骑士一瞬间便被从身边冲锋过的白马义从刺下马来,并有大概同样数量的骑士死于随后的白刃劈砍。接下来,外围不少黄巾军骑士直接四散逃窜,但更多的人却因为被前后夹击,边只能赶紧扔掉兵器,下马求饶。
城上城下,营中营外,不少见到这一幕的人,一时俱皆失声,四百游侠骑兵也都各自失色……他们刚才面临冲锋,虽然隔着厚厚的黄巾军军阵,却也有人双手发抖,勒马而逃。
便是自恃武勇的关羽,此时也驻马在阵中,盯着眼前的白马骑兵捋须不止。
虽然有四百骑兵在前面做阻拦,可以三百击一千,只死伤十余,便将敌军一瞬而覆……这种战力,这种暴力,这种气势,这种美感,没有那个豪杰之士能够把持的住。
片刻之后,城头之上那些汉军郡卒、壮丁,欢呼雀跃不止!
黄巾军则仓促收回援兵,改为防护大营。
公孙珣也是仰头大笑,便下令鸣金收兵。
傍晚时分,回城之前,路过黄巾军大营,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诸将纷纷让部下将砍下的首级扔入营中并嬉笑嘲讽,而大营中的黄巾军或是惊慌躲避,或是哭泣不止,却无人敢背靠大营出营反击……俨然士气已经败落到了极点。
夕阳下,张飞骑着邓茂的马,拎着邓茂的首级,负着邓茂的铁矛,孤身一人从远处折返回来。看到这一幕,再想起之前一下午的遭遇,与杀了邓茂后看到的那波惊艳至极的冲锋,也是仰头一声愤懑大喝,便将手中之物掷入黄巾营中,然后便闷闷回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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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飞,字益德,涿郡人也。黄巾乱起,投军,太祖为涿郡守,以其豪勇,擢而为将。尝引二十骑扣敌三万营,敌聚千骑伏于左右,待至,猝发。二十骑尽失,益德怒,直刺敌骑将邓茂,茂慌而走,千骑失措,俱从而走。太祖立于城上,见飞逐千骑如驱牛羊,乃顾左右曰:‘飞亦万人敌也!’遂发白马义从三百,侧击贼骑,千骑一时俱丧。”——《旧燕书》卷六十九列传第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