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康十四年,正旦。
大明宫,含元殿。
原本该是普天同庆的日子,然而今日的开年大朝会,自初始起,便犹如冰窟般寒冷彻骨。
宗室王公、文武百官,无一人面露微笑。
个个面色肃穆沉痛。
等大乾崇康皇帝沿着丹陛一步步登上皇位时,整座含元殿内的气氛更是如凝固了般。
因为百官发现,原本只是两鬓斑白的崇康帝,此刻在平天冠下,头发如霜如银。
一夜白头!!
等崇康帝在龙椅上坐下后,戴权尖声宣道:“陛下上朝!”
满朝文武、宗室,在元辅宁则臣的带领下,行大礼参拜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接下来,却未等到天子口中回应“平身”的叫起声。
沉默了好久,每个人都感到一阵阵寒意渗入五脏六腑,而后方听到上面传来崇康帝黯哑肃煞的声音:“朕这个皇帝,当的窝囊啊。殚精竭虑十三载,不兴土木,不修宫室,不纳美人,食不沾荤,不耽嬉戏。原本以为,纵然当不起贤明之帝,亦不该为桀纣之君。呵,不曾料到,竟有人如此愤恨于朕。三个皇子,两天之内,悉数不得好死,暴毙而终。朕,绝了子嗣,呵,呵呵。看来,朕是失德之君啊。”
“陛下!!”
满朝死寂中,为首之宁则臣猛然抬头,大声道:“若陛下为失德之君,那古往今来,青史之上何帝敢称明君?若陛下为失德之君,则天下亿兆黎庶,民心不服!!新法大行于世,不知多少百姓因此而生,不知多少孤老老有所养。自三皇五帝至今,煌煌千百载,可还有一帝王,如此为民思虑者?若陛下为失德之君,臣等死而不应也!”
满朝文武皆附和道:“陛下若为失德之君,臣等死而应也!”
“呵呵。”
“呵呵呵。”
又是一阵干冷的冷笑,崇康帝布满血丝的眼眸有些木然的看着宁则臣,道:“朕的元辅说的好啊,可那就奇怪,朕若无失德之处,缘何朕的三个皇子,竟会这般暴毙而亡?你们,都是饱读史书之大才。朕想问问你们,历朝历代,可有哪个皇帝,受过此等奇耻大辱?!朕连自己的皇儿都保不住……你们如此看不惯朕,何不联合起来,废了朕,再立一个你们看得过眼的皇帝?何苦要害朕的皇儿?”
“陛下!!”
宁则臣泣血哀呼,道:“陛下!此皆臣之过也!臣明知,推行新法必然会得罪既得利益者,断人财路,更胜杀人父母。新法断了他们寄居在朝廷和百姓身上吸血的道路,他们焉能不恨?尤其是臣近来推行宗室、勋贵、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之法,更是被无数人仇恨!他们痛了,他们怕了,他们狗急跳墙,行下此等骇人听闻之千古毒行!
臣,恳请陛下彻查此案!此案涉及国本,幕后之人敢行此无君无父丧心病狂之恶事,若不查清除去,则国无宁日。
若君父不稳,则社稷不安,新法难行,国将亡也!”
此言一出,宗室诸王无不面色骇然,他们万没有想到,宁则臣如此歹毒,开口就将刀子往他们腰眼里捅!
虽说宁则臣口中还提到了勋贵和士绅,但有机会触及宫中和宗人府内者,谁还能比宗室王公更便利?
义忠亲王更是气急败坏,因为宗室为他所管,宗人府更是他的衙门,出了这样骇然听闻的泼天大案,对他而言本就是天降横灾,哪里还经得起被宁则臣如此捅刀?
义忠亲王跪在殿内金砖上,大声道:“陛下,下毒谋害两位皇子者业已查清,正是两位皇子的二位伴读所为。只因他们的家人,因为新法之故,被抄家流放,家破人亡,因而怀恨在心所为。此事,臣曾亲自告之过宁大人,可宁大人却说,此事焉能阻挡新法大业?还阻止臣以此事打扰陛下,终酿成此等惨案!”
“轰!”
听闻此言,满朝哗然!
崇康帝的面色愈发阴沉,可心中却隐隐松了口气。
他宁愿看到狗咬狗的场面,也不愿看到殿下之人齐心合力。
那才是最糟糕的情形。
他目光阴森的看向宁则臣,然而宁则臣却毫无愧色的抬头看着他,大声道:“回陛下,却有此事。但臣也当众提醒过大宗令,皇子伴读必要选择身家清白,可靠周全者。既然这两位伴读不再可靠,就该由宗人府出面,禀奏天子,该给皇子换伴读了。”
听闻此言,崇康帝瞳孔一缩,再看向义忠亲王。
义忠亲王刘孜面色一滞,犹疑了下,还是决定说实话,因为当初的确不止宁则臣一人,他道:“是两位皇子替他们的伴读求了情,压下此事……”
殿内又是一阵骚动,文武百官看向义忠亲王的眼神,如同在看死人。
义忠亲王自然是面如死灰,他却不知搭错了哪根筋,辩解道:“当时康王世子刘骞、宁王世子刘永一同帮着求情,臣为长辈,不好推诿,所以……”
此言一出,群臣都已经麻木了,乱成一团。
康王、宁王皆为崇康帝同父异母之兄王、弟王,是近支。
若是崇康帝绝嗣,待他驾崩后选择过继之子承嗣大统,多半便是从康王府或是宁王府中挑选。
如此,连动机都有了……
最重要的是,雍王刘仁暴毙之时,康王世子与宁王世子也在……
康王和宁王闻言又惊又怒,他们简直觉得百口莫辩!
目光恨不得将义忠亲王活活吃了……
他们觉得无比冤枉,纵然有这份心,也没有这个胆量啊!
然而根本没给他们辩解的机会,就听宁则臣大声道:“陛下,臣请陛下彻查宗室!尤其是二十九夜出现在永寿宫的诸位亲王世子!天子血脉断绝,何人受益最深,便有最大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