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训就是把“乌合之众”全算进去,也只几百人对上五千人。他需要可以回旋阻挡的屏障。附近的小丘陵,就近的山脉丛林,是他最好的选择。此时他说走,是他的上策和迂回。
梁山老王曾说过草原之大尽可以周旋,这话到现在也不假。袁训如果没有带上太子,没有带上别人家的孩子,如太上皇最喜爱的元皓,只限他自己一家人的话,他敢周旋。
这就像没揣着珠宝出门,人是轻松的。揣着绝世珠宝在怀里,喝口水也担心八万四千虫突然袭击。袁训不能不小心。
面对五千人,先尽可能在言语上有所解释,避无可避,发难他在前头,夺了一时的先机。
“走!”
吼声如雷,跟平时算温文尔雅的侯爷有区别。这种时候才是战场上大将军咆哮山河模样,听到的人也无不如雷贯耳,按着安排好的纵马奔出。
太子、加寿、二夫子、韩家兄弟、香姐儿等在前,镇南老王、梁山老王等在两边,袁训带着小子们在最后。这是一个方向。
另一个方向,几十辆马车呼啸而出,这一回赶车的只有两个,袁训吩咐过的张七和汪四。
文章老侯过于痛心,太舍不得马车,以为交给两个人赶,这两个人怎么能赶好一堆马车,应该是分散兵力离送死不远的人,留恋的望一眼马车,想在心里留个念想。再对两个小子有个敬意。
随即他愣住。
唿哨声不绝于耳,但夹杂在大家马蹄声里和逃命的心情中间,不看过去就不会注意。张七汪四指挥着马车丝毫不乱的疾驰而去。
文章老王目瞪口呆,这等御马之术他少年就听说过,有幸曾见过一个边城外进京的马贩亮过一手,当时惊为天人。
原来自己这一行人又有藏龙卧虎之辈?他放下心,约能料到马车不会全军覆没。安心地带马紧跟在加寿的身后。
…。
孩子们全是脸对着大人坐,把额头低在大人盔甲上。手插在大人腰带上,靴子又是特制的加了鱼皮,不敢说刀枪不入,但着力处油滑,轻易不中刀箭,算万无一失。
袁训和扎西僧官的长子说话的时候,宝珠对“乌合之众”们匆匆解释。仗着功夫好,认为他独自离开可以安全的人,请赶紧离开。愿意大家伙儿携手的,跟随在宝珠和田光身后。
袁训大吼着走,宝珠安排停当。执瑜执璞目送母亲离开后,拍马回到父亲身边。父子们不时回马,和萧战等会开弓箭的人射出箭去,凡是袁训出手,不倒下五个也倒下三个。他的箭矢在回到营地时得到补充,流星般箭雨压得五千人暂时不敢策马狂奔。
梁山老王见到,暗想当年为龙家箭法坐视不管郡王们对国公府的逼迫,并不是一时的兴起。不管是大战还是小战役,弓箭一开,可近可远,经由龙家数代先辈用尽聪明,算得上第一利器。
弓箭维持着双方的距离,很快殿后的袁训等人也出了原先驻扎的营地。最后一匹马是袁训的,他看看儿子们和小子们都到了身前。又是一声吼:“火箭!”
同时他漂亮的一个拧身,五只箭矢闪电般离手,这一回箭头略低,对准的不是敌兵,“噗噗噗噗噗”,五声不太容易听到的闷声出来,五个看似慌张丢弃的羊皮袋让射破。
酒气扑鼻,里面装的是酒,顺着草地流成线似一道细流。
火箭如飞而至,如夜空中绚丽的烟花。执瑜执璞搭箭,孔青父子帮着点火。一簇簇一丛丛,准确的命中酒的细流。
爆发似的巨响一声,火光蹿出一人多高。
梁山老王再一次回身观看战局,同时看个笑话:“老子的酒不错!边城里带来的烈酒,哈哈,酒性儿大,好点着的很!”他已看到三、四匹马着了火,嘶鸣蹦跳着,把背上的主人颠了下来。
羊皮袋丢的三三两两,袁训又是几把箭过去,新的细流出来,执瑜执璞紧跟着补上一把火,整个营地轰轰烈烈的燃烧起来,枯草发出传及远方的噼驳声,火光像极新年京都城头盛放的大红灯笼。
不约而同的,孩子们轻轻滑动下面庞,就把脸儿从长辈们的腰间移出到他们的胁下,这个姿势,方便脸儿朝后坐的他们不费力气的见到化为火堆的原营地,和退回来的袁训等人。
元皓无声地咧着嘴儿乐了,舅舅回来了。
韩正经无声的咧着嘴儿乐了,姨丈回来了。
小六在父亲马上,他的父亲随外祖父世代家传的好战血液,在小六体内此时有了沸腾,小六兴奋的叫着:“驾驾,马儿快走,快到前面去,爹爹又可以射箭了。”
追兵之难还如头顶悬剑,但听到儿子的话,袁训勾了勾嘴角。
……
火,给袁训等争取到钟点。在他到达山路以前,听到后面马蹄声近的时候,回身虚晃弓箭,就吓得后面人马退上一退。执瑜执璞伴随父亲,见爹爹神武威风,面上生出自豪。
山路前,梁山老王萧战、万大同翁婿、沈沐麟在这里。老王乐呵呵:“我说对了,这里是个好地方。”
袁训也看到一条山路笔直中略有崎岖,两边耸然山林也好,山石也好,有两人高。
宝珠已到上面,太子也在上面,纷纷露出面容笑着。
袁训心生欢喜,带着大家退入山路。
追兵到了这里,宝珠和太子隐去身形,看上去山林寂静,只有前方袁训等人的身影逃窜。追的人知道一旦丢了他们的背影,在这夜晚的山林里绕弯,说不好谁赢谁输。
毫不犹豫地打马,争先恐后迅雷般奔入到山道中。
山道约有两里路,由下至上而来。加上宽度,挤满这里约有两千人左右。
这个时候,山道入口的地方,呼呼啦啦倒下东西来,有一股味道在夜色中随风散开。
油!
香喷喷的菜油!宝珠为了大家吃的好,怕这里没地方买,从边城内带出来好些。
懂行的人一嗅就能知道,这是上好的。没有过多杂质,放把火也烧的快。
跑在前面的人还没有闻到,让洒一头一脸的人生出恐惧,其实有些人还不能明白,因为他们菜油用的不多。只直觉这是鬼花样,长呼高声:“后退,退出去!”
高处山石上面,火石撞击的动静出来,几点火光点亮,映出先行赶到这里的太子、大学士、田光带着几个人的面容。
这不是射人,这箭太好射不好。太子一声令下,火箭飞腾而去。油见了火,爆发出直冲云天般的一道烟雾,在黑夜里似点着了烽火,笔直又笔直。
……
“殿下,殿下!”冷捕头痛哭捶地,等到他发现不对的时候,袁训让追的到处跑,他就一个人,就是把林允文丢下,他也过不来。
此时,他懊恼万分,哭着反复的骂自己:“为什么不紧跟着殿下,为什么你不早早的过去,”对着让捆得结实的林允文重重几脚,啐了他一脸:“狗东西,全是你害的!全是你害的!”
…。
离此约有百里,那队疲倦赶路的兵马最前面,残疾的老兵手指着:“坏了,咱们晚了,侯爷遇袭了。”
带队的将军一急说了出来:“救驾!救驾!”马鞭子抽打的马身上有了伤痕。
…。
约五十里外,另一队龙卷风似的人马,黑盔黑甲黑面具罩脸,认了认火光,把方向做个调整。
…。
山道。
此时焦味一片,狼籍一片。容易烧的东西,余下的酒——梁山老王带的酒太多,余下的油,各人身上的火纸…。都让扔下来。
后面的人进不来,让火光被迫退开。陷在里面的人奋力往前冲,但山道的另一头也有酒和油倒下来,成了个两头在烧。
也有冲出去,从火圈里,或者是两边山石树林上面攀扶而上。但余下的人,那些挤在最中间,身上又穿着老羊皮、牛皮袍子的追兵,皮袍子穿上几年沾上油和灰固然能挡刀剑,但沾上火扑灭却不容易。
乱中大叫的,还有见势不妙拨转马头的,哪能出得去?只能挤成一团。造成有人及时脱去沾火的袍子,却躲不过着火的同伴,还是让烧着。
惨叫声声不断,张大学士听得浑身发麻,叹上一声,对太子道:“忠毅侯一退再退,不仅是手里没兵马,还有,他不愿意这样做才是吧?”
“是啊,岳父兴许早就想到火攻,这杀的人可就多了。”太子幽幽:“这算咱们的错儿吗?青天在上,总是看得清楚。”
“腾”,一个满面漆黑,染着火灰的追兵从树后跳出来,张大学士叫着殿下快走,太子护卫迎上去。
太子这才看到爬上来的追兵不少,他急急地叫着:“加寿,寿姐儿,你在哪里!”
……
困到山道内两千人,烧死的不过四分之一,余下的想尽法子出了山道,山林里展开混战。
……
第一枝箭从最高处下来,梁山老王先发现。老王大叫:“往高处去,谁往高处去看看!”
已经找到加寿的太子吩咐他的四个护卫:“大家都护着我,就咱们是闲的。这会儿抽不出人来,看这上面再砸就是石头下来。你们留下两个,去两个。”
四个护卫一动不动:“殿下,这里乱呢,我们不能离开。”
太子跺脚要怒,加寿一只手放到他手臂上,柔柔道:“哥哥不要发怒,他们有他们的职责。以我看,让天豹去吧。”
天豹也一动不动。
加寿微笑:“我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你不会离开我,但上面不解决也不行。我和你一起去,我还在你眼睛前面,我信你护得住我,你信自己吗?”
天豹稍有犹豫,太子却不答应,索性道:“就咱们俩个带的护卫最强,也数他们最忠心。咱们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这个时候却耽误事。这样吧,寿姐儿咱们一起去。”也对自己的护卫笑道:“我和寿姐儿信你们护得住我们,你们信自己吗?”
四个护卫加上天豹再没有别的话说,五个人护着太子和加寿往最高处。
高处星月似乎明些,可以看到晃动的身影,也看到一个微凹的山洞。太子和加寿没拧过他们,答应在这里呆着。山洞口不大,留一个人就能守,另外四个肯定争不过天豹。都知道他是寿姑娘在哪,他寸步不离,把天豹留下。
头顶上很快出来打斗声,又很快渐远。偶尔也有从别处上来的人,让天豹解决。
天豹又一次暂时离开,这里只有太子和加寿在,太子把加寿往身后推一推。
无声的动作让加寿弯了弯眉眼儿,在担心父母家人的焦虑里略分了分心。抬眼,想说声什么,或是这时候总想看太子一眼,却见到一块小火盆大小的石块从天而降,虽然未必对准太子,但加寿奋不顾身地把太子一把搡出去。
她站到太子的位置上,看上去石块对加寿有了影响。
太子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去拉加寿。
在山洞上方,因打斗中过于激烈,杀了人,砸落一块石头的天豹也吓出一身冷汗。
石块是雪白好认,天豹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力掷出去,正中小火盆大小的石块,把它推得平移开来,落到地面上,溅起一阵风声。
离加寿的身子有一尺左右。
加寿对着太子笑得傻乎乎:“哥哥你没事吧?”
太子扑上来,搂紧她到怀里:“傻丫头,傻丫头,”嘴唇贴上加寿额头没完没了的亲吻起来。亲一记,说一声傻丫头,几声下去后有了泪。
加寿享受了这些亲吻,她没有想到,也还没想到拒绝。
自责纠紧天豹的心,当脑海里电光火石般有了心思时,想也不想,拿起另一块石头扔下去,嘴里示警:“小心!”
太子低着头呢,加寿仰着额头在他怀里,转转眼神就看到,又一次不假思索,用上吃奶的力气,抱紧太子往山洞里一钻。
“通”地一声,天豹出手,再次把石头击飞,远远的落到树枝上,发出断裂声,他跳下来,在山洞前跪下请罪:“大小爷没事吧?”
洞中,太子抱紧加寿甜蜜的笑,加寿笑靥对上太子,也笑得满足。天豹知趣的走到洞外一侧,悄悄地笑了笑。他也很满足。
那曾经为自己伤口“呼呼”的小女孩,是天豹心里最珍贵的存在。只要为她好,天豹都愿意去做。
……
山洞外面并不好过,人静止下来的时候,风撞击在山壁上,也撞击在人身上。但天豹脑海里浮现来去的是太子殿下柔情款款的眸光,浑然不觉不说,就他的职责,他也不会避开。
新的呼声出来,让他伸长头颈,把步子动上一动。
“甘肃镇将军余培坚救驾来迟!”
天豹听到第二声,不得不打搅太子和加寿:“大小爷,像是咱们的援兵到了。”
太子和加寿手挽着手出来,又听到新的战鼓声。张大学士、韩家兄弟等变了面色,但二老王和袁训及家人小子却露出笑容,萧战虽没去军中,自家的鼓声还听得到,和加福欢呼:“援兵来了!”太子亦听了出来。
他和加寿眉眼儿滋润的互相看看,有了援兵,一对小夫妻放心的更生缠绵。
太子温柔的拧拧加寿鼻子:“以后再也不许你这样。”
加寿娇滴滴:“哥哥最要紧嘛。”
“不,在我心里,寿姐儿最要紧。”太子含笑纠正。
……
能步出山道的时候,太子见到两支队伍,一只犹如雄狮,杀气还没有散去。余培坚披着滴血的盔甲走来见驾,本应该着实抚慰他的太子,视线却为另一队失了神。
黑幽幽的盔甲,如果不是打出本国的旗帜,乍一看似一汪流动的游魂。黑色面罩后露出的眼睛,坚硬如万年难摧之冰雪,看上去难有什么撼动。轻易就能知道,这是常胜之师。
袁训绽开笑容,由他的笑人人看出危险过去。侯爷见牙不见眼:“殿下,这就是铁甲军!”
……
铁甲军,是凌驾于驻军之上,受命于皇帝,直接由主将管理的隐形军队。平时化整为零身份难测,可能是路边刚经过的小贩,也可能是昨天跟你吵架骂街的邻居。就是梁山王也没有管辖权力。
太子耸然动容,他有所了解,脱口而出道:“威名果然副其实。”张大学士后背一松,他也有太子入藏大局已定之感,乐道:“早就听说过,还以为到山西才能见到,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你们救驾及时。”
袁训对他挑眉头,张大学士没看到。
袁训再对他挑眉头,太子先看到,忍俊不禁按着岳父的意思,对余培坚温和地肯定:“余将军,你也救驾及时。”
张大学士弄个大红脸儿,红脸的一刹那看到忠毅侯随眉毛挤巴的眼角。大学士懊恼自己老了不成?三步以外的提示也看不到了。不用说这个人情是一定要担,而且自感又怯忠毅侯一步。
而袁训抓住机会,他和张大学士分站太子两边,侯爷甚至不怕太子听到,轻声:“夫子,你我人情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