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装的念姐儿本就别有风致,这一记眼风虽抱怨轻薄,却如桃花薄薄,恨也薄薄。唯娇艳不可以忽视。齐王本来是心动,这会儿变成心痒痒。更要凑近一步说话,让念姐儿察觉,飞红了面庞正色道:“我起来晚了,好孩子都在帮忙早饭,我该去了。”
齐王并没有抓住她,念姐儿也是个夺手而去的拂袖模样,让齐王跟后面追上两步,笑嘻嘻再约下回:“明儿好好说,可好不好?”
身侧两道房门响,钟南走出来,一看就意会,哎哟一声万分歉意:“我出来的不是时候?”
另一个笑靥如花,全然不怕齐王生气的模样,代飞快离去的念姐儿答应:“好呀,明儿我早早的出门,就不会如今天打扰。”
堆着一脸笑的加寿是有足够理由的:“姐姐要穿我的男装衣裳,我寻衣裳给她,就出来晚了。明儿吧明儿。”
闻言,齐王给加寿一个笑脸儿:“原来是你的衣裳,也是的,我们没给念姐儿做这式样衣裳。”又给钟南一个无妨,不用放在心上的眼神。
钟南和龙书慧还是内疚,陪着笑出来。钟南寻执瑜执璞练功,龙书慧往厨房帮忙。正说着话呢,加寿没有就走。她亮着眸子代念姐儿要东西:“等回去,大哥哥再给姐姐多做几身便是。”
黄泥院墙头有草茸茸,齐王目光掠过怅然,这不是他家里的朱楼绣阁,这是在外省。“回去了,就不穿这样衣裳。”他这样对加寿道。
加寿转转眼眸:“那可说不好,这一回走了,下一回难道不办差吗?”齐王面容微动:“是啊,寿姐儿你太聪明不过,既然她喜欢,我为她尽情的做就是。”
加寿赶紧的要人情儿,淘气的道:“这主意是我的,大哥哥和姐姐喜欢了,千万别忘记我。给我簪子也好,戒指也好,再不行步摇珠钗花钿头面,我全是收的。”
“大哥哥和姐姐”这话,让齐王满意之极。正要答应加寿的狮子张口,又有一个人出他的房门笑道:“寿姐儿,要论勒索,战哥元皓都已不是你的对手。”
太子走出房门,和齐王相对颔首,继续取笑加寿:“难道我没有给你打首饰,你要贪到大哥哥头上,还簪子戒指头面花钿说个清楚,过来对我解释,你这是张扬我不好吗?”
加寿笑盈盈过去:“我要了大哥哥的,岂不是省了咱们的?”两个人并肩走开,去看院子里新打绿意的枝头。
对着他们的背影,齐王满面羡慕,看一眼已在厨房中,不时可以看到俏影的念姐儿,不满上来:“穿加寿的衣裳,你倒是学学加寿对英敏的亲密,是几时你才肯这样对我呢?”
这不满在视线转移到一早练功的人身上,就抛到脑后。齐王换一身方便衣裳,跟着也练一回功。
早饭上来,有火腿一味,红如胭脂,白近透明。油尽去,而味甚香。齐王学着元皓夹一块在馒首里,又放上本地人腌制豆酱,咬一口鲜咸甜香都有。
齐王笑道:“好吃,但不放酱不行吗?火腿本身不就是咸的?”
元皓回的头头是道:“酱是酱的好处,肉是肉的好处。祖父说,出门要什么都吃。再说,这是本地的,在这里不多吃,明儿走了,就吃不到了。”
提到祖父,镇南老王笑容满面。齐王也说有理。小人儿得到大人夸奖,往往更加卖力。元皓更卖弄道:“我就说是不是,舅舅给加寿姐姐吃过赤鳞鱼,下面就是好吃大肉。我爱吃火腿,我喜欢吃。”又拿一个馒首,自己掰开,加寿帮他挟肉,香姐儿帮他放酱,加福殷勤送一勺子粥,元皓得意吃了,齐王瞄瞄手里的馒首,又瞄瞄肉,再瞄瞄念姐儿,念姐儿装看不到。
齐王对元皓感叹:“还是你好。”又和念姐儿怄一回别人未必看到的气,齐王消停。
早饭后,大人们各办公事。公审要人手,要知会本地县官。有两位殿下在,安全上摆第一,邻近官员也要知会。袁训也出去一天,常伏霖、楚甫、廖学天不曾回来。又怕林允文离开这里,袁训带着孩子们隔一天大街上晃一晃,系住他留在这里。
这一天出外的人全数回来,大人们闭门商议。钟南发现这住处外面走动的人增多,都是英武气势,知道增加护卫的人,他就更没有事情做,其实并不开心。
他是充当念姐儿护卫出的门,就念姐儿和龙书慧在哪里,钟南在门外呆坐。
有人叫他:“过来,找咱们说话呢。”钟南扭头一看,是胖孩子小王爷。跟他到正屋里,见大人们已在这里,孩子们也在。袁训清清嗓子:“当差了,”孩子们先欢喜不禁,胖孩子瞪眼萧战、韩正经和好孩子:“嘘!”对钟南是白上一眼儿。
钟南不知道自己为何独得小王爷青眼加之“白眼”,也没功夫细推敲。光袁训说有话要说,和韩正经、好孩子学着胖孩子装模作样就足够看的,钟南还是老实坐着。
房中安静下来,袁训缓声而认真:“明天一早,各人家人归各家。这一次的分派,是街头公审,文章侯府二位长辈,带着家人帮忙叫好出力。”
文章老侯二兄弟做这事情不陌生,欠身听从。
“老关,你带一半的小子,跟随齐王殿下去听公审,给他们助威风。”
关安答应。一半的小子,是指赶车加上随从的家人。
袁训对齐王一笑:“殿下跟来的人,全数跟您。”瞅钟南一眼:“只念姐儿,南哥儿夫妻,跟着我。”
齐王笑道:“来到自然听你的。”念姐儿和钟南夫妻露出喜悦,钟南又接到胖孩子一记眼风,钟南还是没有放在心上。
袁训又安排了别的人,最后对妻子轻笑:“你和孩子们,都跟着我。”
“好呀。”女儿们细声细气,萧战也吐一口气,出列对祖父道:“这一回我要和您分开,因为我还是孩子。”梁山老王让分去的地方,并不在一起。老王不在意,也打趣袁训几句:“孙子你看足黑脸儿,路上可以少看几天。”
萧战咧嘴儿嘿嘿,还要代岳父说话:“我岳父从不给我黑脸儿看,”让元皓打断。
元皓出列,对袁训道:“坏蛋舅舅,公推我出来说几句。”小六、韩经正和好孩子点头,加寿诧异,看神色她不知情。
袁训微笑:“你说。”
元皓转向钟南,小眉头拧得紧紧:“你又要跟我们在一起了,”
钟南心想什么是“又”,我不是刚到没几天。听小王爷严肃的道:“你要听话,要认得老公事哟。”
大人们愕然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袁训开始,低低的笑出声。
钟南见没有指点的,虚心请教小王爷:“敢问,什么是老公事?”
“元皓就是老公事,加寿姐姐,二表姐三表姐,表哥们,六表哥,瘦孩子好孩子,还有小红”,
小红乐颠颠儿答应:“哎,我在呢。”
元皓小手指完禇大路、孔小青、辛五娘万大同梅英红花奶妈丫头家人小子,看得钟南直发晕,腹诽你就说所有人不就得了,见小王爷又对着自己走上一步,小脸儿黑黑:“我们全是老公事,新来的,你不要抢功劳。”
“哈哈哈,你几时得罪他们?”大人们笑得开怀。
钟南好生糊涂,哈下腰身:“我也想问,敢问,我什么时候抢过功劳,什么时候敢得罪您这一大帮子老公事?”他把“一大帮子”咬得重些,暗示小王爷您看清楚,我就一个人,我怎么敢得罪你们?
“那晚上装鬼怪,你后来为什么到我们身边?”元皓质问。
钟南陪笑:“那不是看你们玩的热闹,我学学。”
“既是学的,没有发令给你,你为什么占我前面?”元皓小脸儿愈发不好看。
钟南大叫冤枉:“当时天黑,我怕您摔着,我前面探路不是。”
“不是抢功劳露脸面儿的?”元皓气呼呼,你占我前面,元皓哪里露脸儿去?
钟南有片刻的语塞,每个孩子们身边跟的都有人,护卫他们不在话下。钟南是初来乍到,一片讨好的心,见胖孩子小王爷是个最尊贵又最小的,换成执瑜执璞会打别人,钟南才不挡他们。他就占住元皓前面,怕他乱跑或遇上坏人自己也占先的意思。
这是殷勤,也有露脸儿成分。让元皓一口揭破,钟南略有尴尬,不敢承认的他摆动双手:“我怎么敢抢脸面儿?”
“不是就好,如果是,你以后再乱占地面儿,到谁的地盘上,你的功劳就归谁。你拿人,就归我们。”
钟南算明白了:“是是,逢山开路我第一,论功劳我排后面。”
“不然,我们不带上你。”
“既然有你,你是后来的,新来的,”
七嘴八舌中,加寿取笑道:“还想这里呆不想?怎敢不敬重老公事?”元皓以为夸他呢,胖胸脯一挺,雄纠纠气昂昂好一个老公事。
钟南忍不住的大笑:“你们何止是老公事,分明是一帮子成精的老强盗,”
孩子们亮晶晶眼睛看过来。钟南笑道:“我认输,我怎么敢压你们?也罢,麻烦你们带上我,容我当个马前卒吧。”
“这就可以了。”元皓、小六、韩正经和好孩子很开心。还多一个出来,萧战。
苏似玉鄙夷小六:“你又胡闹了,分明那是表哥。”小六道:“我们分功劳很公平,但他个头儿高,别仗着功劳多分我们的。这就叫未雨绸缪。”
钟南假装抹脖子上汗水:“原来是未雨绸缪,我还以为是杀威棍下马威。”
埋怨又到袁训面前:“表叔您是总管,看着侄儿受气也不管管?”袁训也是一样的话:“他们自己学着当家,你是新来的,”侯爷又有了笑容:“你是得听他们的。”
“正是如此!”孩子们异口同声,这一回没有事先参与的加寿执瑜姐弟也一起说着。
“声势浩大,我服。”钟南扮个更老实模样,缩脑袋坐下,同时也明白小王爷不待见自己从哪里来。这位小爷好糊弄吗?人家的功劳人家自己会挣,不要别人多伸手。
散了以后,念姐儿难得的主动来见齐王,轻语曼声:“我特意来交待,您呀,也别抢功劳。”
齐王正寻思这事:“你不用再敲打,我看得出来,”
“别乱想了,我特意的来,就是怕你乱想。这不是舅舅的意思,是早起战哥叫上胖孩子,”念姐儿嫣然:“我也这样叫他了。是战哥的主意,说钟南是来抢功劳的。他还没有出力,怎么就敢沾光?我往后院子里散步看见,还没有对加寿说,舅舅就让去说话。我赶着过来对殿下解释,这是他们胡闹。”
齐王本就没有恼怒,见念姐儿话里意思诚挚,也掏心吐肺:“你放心,我是助太子办差,只算半路的钦差。我就是抢他的光彩,也不是早早出京的人。没地儿抢,抢了也没有人信。”
念姐儿涨红脸儿,羞羞答答吞吞吐吐:“只要你明白,我就放心。咱们路上见到的邸报不假,太子亲往泰山,去了登封台,祭了天。加寿也去了……。”
她解释的分明还是敲打之意,但齐王柔声:“我不去登封台,也能给你好日子过,你要信我。”
两片红云更染上嫩白的面庞,念姐儿轻咬贝齿,面对齐王吐露的情话,这一次没有仓皇走开,而是原地垂首站上一会儿,品味一时这情意流动,才轻轻后退,欠身行礼,低而轻柔地道:“明天我不能陪着,凡事儿小心,别莽撞往前,”
在这里话又撞到来意上,由不得一笑:“横竖有老公事,显不着咱们。”
齐王嘿嘿地也乐:“老公事,好了不起的元皓。”也交待念姐儿:“你跟着他们去,也别出头犯险的,免得老公事不依。”念姐儿掩面肩头抽动,含笑从容而退。
房门关上后,佳人香氛犹在。齐王嗅上几嗅,负手还是好笑:“这群子老公事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从怂恿表弟出头的萧战,到坐看着不阻拦的二老王、忠毅侯、大学士,哪有一个是看不穿的?他们不出声,也是默许。
太子走这一回,等回京去阵营广大,根基也更深了。
……
街头上张贴出公审的布告时,林允文没有在意。他懊恼颠倒于在袁训手下又一次吃瘪。
他的邪术,让袁训无意说中,不是来自他手中的册子。是林允文在惨败出京后,苦思防身。他的年纪练功来不及,也腾不出功夫苦练。跟人学的障眼法儿,遇上能定人心的黑狗血都不见效,何况是金贵人的童子尿。
一回败加上一回败,不等手下人私语到耳边,林允文先如煮沸的汤锅不能安生。好在这种日子他近年常过,就只在房里转圈圈。
他抱着册子卜算着,对最后残缺处叹气连连。上天不能泄密的意思吧,事情总不能完美,书也不是尽全。如果有最后一页在,怕什么袁家?
有时候福禄寿的名字,还真的让林允文忌惮。他算半个修行人,信运道信天命。但天命可以修改早早的朝代就已提出,林允文想的,正是怎么坏了福禄寿的运,作为对头,不用再加手段他就受益。
暗杀他们?手下这些人算乌合之众。跟袁家一行孩子们相比,只怕都不如他们能耐。
真的想暗杀,林允文也有法子。但他不到无路可走不愿意去办。
坏他们名声?林允文想这个自己兴许有招儿。把铜钱哗啦响着寻主意时,几个教众慌慌张张进来:“教主不好了,公审是对着咱们来的。”林允文忙问道:“为什么是对着咱们来的?不是审历年积压不能解的案子。”
“才不是。我们去看热闹,想找出他们不足的地方。哪知道那官据说京里来的钦差,往当中一站,说起大天教来。”
林允文手凉心跳,头也剧烈的痛起来。就是刚才他头痛,还以为思虑过多。现在知道是直觉上的示警,发作的就更厉害。
强忍着不愿意让教众看出来,嗓音迫切却不能压下:“他说什么?”
“他说大天教得皇上允许,在京中安下道观。教义向善,为度世人。但听说本地有人假冒大天教主,说弃恶从善的那个是假,说他自己为人扬恶才是真的。他奉命出京,专审大天教在本地的案件。”
林允文对以真当假已经习惯,但他专审与自己有关的案件却要听听。怒把袖子一卷:“步步逼到门上,走!看看去。”
出门来教众带路,却不是往衙门走。最热闹最宽敞的路口,见不知道哪一天起了高台。
霍然怒目,林允文对负责勘查风向的教众瞪视,教众自知理亏,小声道:“我还以为是隔壁铺子掌柜女儿招亲,搭个台子抛绣球呢。”又找找理由:“搭台子的人没有本地的衙役,不然我还是认得出来的。”
林允文还没有责备他,他又为自己找个借口出来:“教主您看,您不是神算吗?我忘记请您算算,兴许就知道驿站里咱们认得的人都换下来,这衙役也不出面是什么回事。”
林允文懒得理他,面上稍做修饰的他在高台下面站定,往上面看,眯着的眼认出来,这不是袁家的连襟,常家的五爷?上一回见到他,是在沧州…。在沧州?冷汗随着思绪袭向林允文。
他在沧州失手的那几天里,常五是个钦差。是林允文事后打听到。自己在这里失手,常五也在这里。他不是个多得力,能任常年钦差的人不是吗?
如果袁家还得势,倒也有可能。但袁家不是失势了吗?
哎哟不好!林允文暗暗大叫一声,有迷雾从眼前拨开之感,一刹时最近的失利他全明白。
为什么他在山西道上截不到袁家,袁家压根儿没走山西。为什么袁家忽然出现在眼前,他是引诱自己进到镇南王包围圈。为什么一路行来并不容易,在沧州和袁家分开后,路上也受追捕。这一切都指向袁家并没有失势,袁家是那引自己上钩的鱼饵,自己让袁家牵着鼻子转了。
京中西贝的出京,更说明皇帝大动肝火,这一回要借自己之手洗净他的“莫非王土”。而自己眼里只有袁家,一路招揽教众一路丢失,当了袁家请功的活招牌。
红了眼睛的林允文知道上当,对台上的话不用再听。听来听去,也只有一个意思。人心,理当向善。
这种话林允文常说,然后再接的话是:“恶人总要严惩,不是还有地狱一说。”教众们私下和当事人谈谈,自然有人上当。
林允文不认为自己错,他眼中的人也好,事也好,就他的眼光去看,就没有人是干净的。
皇家尊贵不是吗?太多的皇帝手中有杀戮血腥。太上皇有福王,太上皇以前的皇帝也是有的。
官员们治理不是吗?包养外室收受银两残害忠良的哪个朝代都能找出几个。
百姓们无辜不是吗?当强盗的奸良人的坐等银子砸脑袋上而满心计算别人的,也有一堆。
用自己会的,让自己过得好,得到别人的敬仰。林允文从没认为自己帮谁作法不对,你们从上到下找得出来一拨儿全好人吗?
他越这样想着,眼睛接近赤红。台上的话,也在此时飘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