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中大军扬起风尘,项城郡王狠狠往地上呸一口,这是他对萧观和陈留郡王的愤怒,却吃了一嘴泥沙。
气的他一打马,没有再说一个字,按萧观说的路线奔驰而去。和长川、渭北等郡王分头离开,往守住太原、大同等边城的方向。
……
“容妃欧阳氏,冷宫受罚,期限已满,皇后娘娘慈德深恩,准予回原宫室,以后悉心侍奉,不可懈怠。”
宫门打开,欧阳容着一件半旧的暗青宫衣走出来,见外面杏浓如红云,梨花也开得一片白雪铺天空。
回首,冷宫中也有花木,也在开放。但所谓冷宫是冷清无人照管之宫,花木杂乱似乱藤无章法,跟这外面没法子比。
到底出来了,欧阳容木然的面上起了扭曲。在她心里,闪过太后,闪过皇后,闪过加寿,闪过许嫔闪过好些位嫔妃的影子,最后这些是来“看望”过她的人,正确形容是嘲笑或者羞辱。
“娘娘,”路边闪出一个人。青色宫衣,星眸雪肌,是个生得不错的少女。
错愕、激动,随即风起云涌的感动几乎冲倒欧阳容。
“小兰!”
她要迈步子,却先一个趔趄。这个是她的旧宫人,宫女小兰。刚出冷宫的欧阳容顿有此生还有人念我的心思,踉踉跄跄握紧小兰手。
黑眸对上,小兰的问候噎在喉咙里。容妃娘娘面容丰润,她在冷宫里反而吃胖了。
忽的,小兰眼前闪过她见过的欧阳容所有毒计,回到眼前时,不由得有了感叹,这就是人心的不同吧。
如果是太后当家,不会折磨她,但无意中欺凌的人总不会少。像送饭的人听到是冷宫二字,直接就把银子扣到腰包里,弄些打算扔掉的馊饭给她也就过去。
如果是皇后当家,欧阳容早就死在冷宫里。
但加寿姑娘在当家,太后暗示加寿,欧阳容不过小小的棋子一个,但对你还有些用。加寿一句话吩咐下来,欧阳容的伙食不敢说没有克扣,却吃饱穿暖,跟一般老百姓相比,营养比他们丰富。
养出一个貌比杨妃的欧阳容。
“小兰,只有对我最忠心。”欧阳容流泪地道。
小兰柔声细语:“托太后娘娘的仁德,皇后娘娘的仁德,加寿姑娘的照顾,娘娘您没吃苦,我就放下心。”欧阳容眸中,一抹狠厉明显闪过,出现在欧阳容眸中。
这个人没有变,小兰看到,同时这样想,异常的反感冰得自己一阵一阵的难过。
不远处就是冷宫,容妃刚出来的地方。花同外面的相比,好似凄楚的美人儿,不是天然生的不好,而是没有人垂怜和顾惜。而自己又不是苍松和翠柏,不能托天立地,只能向暗中无人处哭泣罢了。
这冷宫里的边边角角都有怨魂在哭,容妃娘娘你难道头一天在宫里呆?就没有听说过?
这个人不知足,小兰也没有办法。
她的话,也让欧阳容反感。欧阳容愤恨交加:“没吃苦头?我……”满腹怨毒就要倾泄,小兰还怕污自己耳朵。赶快连劝带恐吓的打断她:“这可是冷宫的门外,娘娘您不说了吧。”
受太后指派的小兰,在欧阳容初进冷宫时,带着忠心模样服侍过几天。后面说没法子再过去,换个轻闲的宫室呆了一年。
只想早早出宫见父母的小兰,虽然生得好,但不指望侍奉皇上,也就盼着容妃这个差使早早的结束,太后许给她的,把她打发出宫。
欧阳容还有折腾的心,小兰心想我可奉陪不起。
“那咱们先回去。”欧阳容面色一寒,硬生生把话拦在嘴边,把她噎出又一肚子火。
“见过娘娘,恭喜娘娘回宫,贺喜娘娘回宫。”旧宫人的问安声中,欧阳容有了笑容。旧人不管是个性还是当差的才干都顺手,她不敢置信地喃喃:“竟然没动我的宫人?”
小兰听到,心想我再劝她几句吧,陪笑道:“娘娘您看,加寿姑娘管宫务,大家伙儿可全在这里等候娘娘,一个也没有走呢。”
欧阳容要是聪明的,应该听出没动她的人,她有感恩的地方。但欧阳容只反问一句:“皇上近来好吗?”
“好呢。”小兰回着话,暗自腹诽着欧阳容。您以为是皇上照顾您?皇上一年里为边城打战的事情添气生,才没心思管您。
好吧,这个人百点不醒,小兰打定主意少劝为妙。由她早些折腾到死,自己一样能早出宫。
她装出来恭恭敬敬,其实是不愿意再当无趣劝解的人。在欧阳容看出来另一件事情以前,小兰热热络络地道:“娘娘回宫是大喜事,总管太监打发人来说,我让备下热热的水,请娘娘去去晦气。”
欧阳容一动不动,眼光在出现在面前的人身上扫一扫,面容阴沉的似暴雨天。
完了,她冷宫里呆上一年,心性并没有冷。看出来不对,这会儿眼看还要发作?小兰暗暗猜测着。听欧阳容阴沉沉果然是一句:“还有两个人呢?”
她的大宫女,除去小兰以外,还有两个不在这里。
不祥的预感似深渊取出的沉重大石头,又有分量又寒冷,压得欧阳容喘了喘,把个随时会大雨滂沱的表情狰狞露出来。
回话声嗫嚅着到了耳中,“回娘娘,小桃现在是陶嫔娘娘,小林现在是吴嫔娘娘,由叶嫔娘娘在您不在的时候,引见给皇上。”小兰看似僵板眉眼儿好生不悦,人却有松口气之感。
你现在就要问是不是?索性全对你说了,让你一次伤心到底,免得你断断续续地添烦恼,侍候的人也生麻烦。
“砰!啪,哗啦……”粗重的喘气声中,欧阳容把几上的东西横扫在地。这般的重压之下,她恢复镇静。阴冷的笑容还和以前一样,屡施毒计屡不如意,屡不如意又屡施毒计的她,到此时是真的回来了。
片刻,她面无表情起身:“淋浴更衣,再,宫门上熟悉的公公还在吗?”
“在呢,”得过太后吩咐,欧阳容回宫后,要什么都为她办的小兰,好生忠诚的应声。
“让人往我家里报个信儿,一年里没见到,只怕都以为我死了。”欧阳容面有自嘲,说过,绷紧嘴角,把她久违的嫔妃体态拿出来,如她最尊荣时般威严的往内室走进去。
欧阳保走进来时,欧阳容万万没有想到是他。见到兄弟拖着的步子,欧阳容动了伤心。把她宫妃的架子暂时放下,对着欧阳保走过去,姐弟相见在殿门。
欧阳保还要行礼,欧阳容让他不要行也罢。
仿佛想到什么,欧阳容心生出恐惧,急急问道:“弟弟,怎么是你独自过来,父亲好不好,大哥好不好?”
一串泪珠从欧阳保眸中滚出,欧阳容焦急难耐,有什么摄住她的心,催促道:“你快对我说说。”
“姐姐,父亲他没了,哥哥也没了。”
好似晴天霹雳击打在欧阳容头上,她身子一晃,眼看就要晕过去。欧阳保伸手扶住她。
欧阳保没有力气,姐弟两个同时身子又是一晃,微丰的欧阳容眼看就要把他也带摔倒。
小兰及时扶住欧阳容,又用点儿力气,才保证自己没有让欧阳保带的也倒下去。
“娘娘,进来坐下慢慢地说家事不迟。”她提醒着,欧阳容微瞑双眸,似动非动的点一点头。
小兰叫几个宫人安置姐弟们坐下,大家退下去后。没有多久,殿内传来欧阳容撕心裂肺的悲嚎声。
“天呐,怎么会这样?”
……
暴雨倾盆而下,萧战充耳不闻,捧着本书继续在念。梁山老王看在眼里,乐得嘴角往上一直下不来。
老王手捧名家手制茶壶,哼着昨天听的戏文。
这是在他自己的书房里,往外看一眼让雨水冲得东倒西歪的景致,呷一口茶,在萧战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老王乐呵呵:“孙子,刚才让你回去你不走,这会儿雨大得不能走,加福等你要着急了吧?”
“没事儿,”萧战满不在乎:“福姐儿催着我回来陪祖父呢,说我们天天不在家里,她也不能每天来看祖父,要我每天都回来。今天岳母做拿手大包子,加福让我吃包子回去不晚就行了。”
“好好,加福最好,比你小子好。”老王打趣萧战。萧战得意的一晃脑袋,不认为祖父把他贬低下来,反而道:“那是当然。”
老王的笑声中,萧战又拿起书本。外面有一个小子蹑手蹑脚出现在门外,对老王一个眼色,显然他的话不方便在这里说,老王放下茶壶走出去。
调皮捣蛋,又精灵鬼怪的萧战,从来好奇心旺盛。他的祖父平时没有什么瞒着他,对着祖父的举动,一丝异样感促使萧战跟出去,躲在祖父见不到的地方,把他们的话收入耳中。
“陈留郡王又大捷了?”老王的嗓音里满是怒火:“那王爷呢?他又打乱王爷的布防了吧?”
小子嗓音中也忿然:“可不是,新到的公文,直接呈到丞相官署转呈宫中,王爷这一回是彻底不相信兵部,奏章不愿意由他们转。随同王爷公文一起来的,是陈留郡王大捷的奏章。荀侍郎见到气炸了肺,打发人往宫里去打听,又使人往咱们家里来说,荀侍郎说咱们家的亲家侯爷实在不是东西,请老王爷快拿主意在京里挟制他才好。”
老王面色阴沉:“这是得有个主意让他们收手才好,这是上有太后无法无天。”往外面招一招手,当班的小子过来一个,老王挑一个最谨慎的,对他道:“你这就往宫里去打听,看看皇上看过奏章,对这件事情怎么说?”
话音刚落,大雨中一道雷霆出现,有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飞奔过来。还没有离开的小子认了出来:“这是跟荀侍郎的人。”
荀川的贴身跟班到台阶下面,没有老王防备萧战知道的低声慢语。他是粗声大气,“扑通、扑通”,踩着水花四溅,没有到台阶的时候就面有喜色。人在台阶下面站定,放声呼了出来:“荀侍郎打发我过来,宫里刚出来的消息,皇上震怒,把忠毅侯一通大骂,命他回家思过,兵部暂时由荀侍郎和侍郎宋程代管。”
“这也不能解老夫我心头之恨!”老王恨声说过,想了起来,对小子们摆摆手让他们噤声。他慌忙地回到房间内,就见到萧战呆若木鸡地僵坐着,小黑脸儿上一片茫然。
他的爹又没赢,所以又跟岳父干上了。萧战还是不向着他的爹,认为他的爹你没有打赢不能怨到远在京中的岳父头上。但两家情势再一次势如水火,这是即刻形成的事实。
半晌,老王小心翼翼问他:“孙子,你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吧,你看雨这么大,回去路上包得再紧,也难免淋湿,再说你岳父的脸色,停了职位,脸色不是好看的……”
萧战有气无力,嗓音暗沉却坚定无比:“不,祖父,”他神情低落:“加福还在等着我,曾祖母疼我,祖母疼我,岳母给我蒸大肉包子呢……”
说到最后,他的神色缓缓地昂了起来:“我要是不去,像是咱们两家真的从此生分。”
老王分明看到,隐隐的王者风范从孙子身上出来。他带着事情既然出来,怕也无用的气概,刚才让打消下去的骄横在这个让他不愿意听到的消息下面,竟然又抬了起来。
窗外的大雨,忽然一下,在此时骤然停下来,晴空骤现,明亮日光驱散刚才的阴沉,只留下满地坑坑洼洼的积雨是个见证。
萧战也下了决定似的,心头初听到这事情的乌云,让他还要岳父还要岳母还要加福的日光撵散几分。
走到祖父面前,萧战镇静地对他道:“祖父,您在家里好好的,明儿我能把加福带出来,我们一起还回家看您,看祖母,看母亲。”
“好孙子!”梁山老王又是骄傲,又是满意,孙子的每一份儿成长都让老王满心里欢喜。老王征战数十年的豪气一古脑儿的出来:“你只管去!你岳父要是敢给你一点儿脸色看,你回来告诉祖父,祖父跟他拼到底!”
萧战点头,响亮的道:“嗯!”大步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老王老怀宽慰,正在抚须含笑。荀川打发来的小子催他:“我家大人说,忠毅侯必然反驳,上有太后,请老王爷您拿个主意,这一战是必然要战,为了在战场上的王爷,这一战对上忠毅侯,咱们一定得赢。”
梁山老王还望着孙子小身影眯眯笑,感叹道:“成长了很多,”一愣神,然后才把小子的话听进去,老王黑沉下脸:“这是当然,我梁山王府岂是让人戏耍于掌中的人。”
……
“哗啦,”一捧水泼中在马上的萧战,把他浇了个半湿透,好在,这是大夏天,倒不会冻到。
萧战带着人,在岳父角门外下了马。
寻常,他总是直进角门,在二门以外下马。今天倒不是这水难敌,是角门上三个孩子手舞足蹈,其中一个仗着胖身子,带着另外的两个,把门堵得死死的。
从左起,一面小旗子乱晃,“正经爷到此一游”。韩正经绷着小脸儿,瞪视着萧战:“不许再来,回你家去,你爹不好又告我姨丈!”
从右起,一面小旗子总想指住萧战鼻子,但小手乱动,总也指不住。上书:好孩子。
生的不好的表哥正经都有一面旗,生得好的孩子常巧秀也弄一面旗。刚弄好,就有作用,用在小王爷身上。
常巧秀小姑娘嗓音尖利:“我是生的好的孩子,不许你再欺负我姨丈。”
中间的一个,雪白肥胖,也是一位小王爷。萧元皓只当这个是在玩。
小王爷精神抖擞,也有一面小旗子“元皓二爷在此”,一手挥旗,一手叉腰,小西瓜似的小肚子鼓得高高的,带着能把门堵上的气势:“欺负舅舅,不许再来。”
袁家几乎和梁山王府同一个时候得到袁训让暂停官职的消息,萧元皓、韩正经和常巧秀似懂非懂的年纪,在他们的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萧战就成他们此时认为最黑的人,三个人居然能想到门上堵他,这是小聪明让调动出来。
萧战手一拨拉,就能把他们推开。但他自心里也在想对不住岳父,不是平时那没有理也占三分理的时候,黑脸儿一耸拉,真的从角门退出来,默默的往一边走开。
三个小孩子倒傻住眼,在他们似懂非懂的心里,萧战怎么会这么好撵?三个人愣巴着站着,见外面又进来一个人,他们就把萧战抛开,迎上来争着安慰袁训:“姨丈,你不喜欢吗?”
萧元皓叫的最响:“舅舅舅舅,我给你揉揉脑袋。”
在宫里“挨过训”的袁训,本应装着懊丧的脸儿直到房中,但在这里就让孩子们逗笑。
在萧元皓胖脑袋上先揉一把,袁训亲昵的笑骂:“混话不是?舅舅不头疼,不用你揉脑袋。”
小王爷毫不气馁,眼睛往下一投,看到袁训胸膛上,叫道:“舅舅舅舅,那我给你揉揉心口?”
袁训跌足大笑:“这是你母亲在家常闹的病根儿不成?是了,这是你母亲和你父亲置气时说的话是不是?”
萧元皓居然还点点头。
小鼻子让袁训一点,袁训笑道:“舅舅也不心口疼。”让三个孩子回内宅,袁训本想自己回书房里去坐会儿,奈何萧元皓跟在后面:“舅舅舅舅,你哪里疼,元皓给你揉揉。”
袁训没有办法,把他们三个带着往内宅里去,看来不送是撵不走他们仨儿。
这个时候,僻静些的外墙下面,一个类似于狗洞的地方——寻常有没有狗进出不一定,不过这么低又这么小,在一般人家里只能是狗洞——跟萧战的于林用自己帕子把洞口雨水拭干净,于先生趴地上还往里闻了闻,满意对萧战后面的一个小子夸奖道:“你勤谨,这洞擦得干净。”
小子摸着头笑:“这是小王爷神机妙算,先生们指点有方,小王爷早就算到陈留郡王,呸,他算什么东西,他不仗义,他要是再大捷一回,小王爷可要看侯爷脸色不是?事先吩咐奴才悄悄挖了这个洞,神不知鬼不觉的,这就养洞千日,用在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