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允文长长出一口气:“好是好了,但是你最近也见到,袁家的孩子们夜巡神气的很,要是你抓到一个,也有可能他们有骨气不肯说出来。”
阿赤笑了笑,再一次标榜自己:“我是自经百战的将军,而你,按你们汉人的话,不过是个山野术士。”
林允文皱眉:“术士还山野?”
“你对人心知道的太少,这一点上,你要多看你们汉人的书,”阿赤这一回算诚恳,倒没有瞧不起的意味。
林允文生出不悦,半天闷声道:“我认字不多。”就是他学的那本书上,也是把字一个一个比着抄下来,慢慢的去问人。
后来他逐渐有钱,如果有大志,应该请个先生好好学学道理。但奈何他穷惯了的人,尝到钱财的滋味后,沉溺在里面不愿意出来,能看懂那本书就行,又担心郑重请先生,会让教众们知道离心离德,嫌弃他懂的少。除去术法书以外的书,林允文没认真看过。
这就不愿意对着阿赤示弱,却没有办法说出实话。
阿赤早在兄弟舍布收买他的时候,就本着“知己知彼”而了解过,除去会算卦,还有就是林允文对当下皇帝满心愤怒,林允文没别的能耐。
早几年在京里,利用袁家福禄寿骗取教众钱财,那是为了钱。掌握官员们隐私,那是为了自己能当上大国师。
林允文要是懂得计谋的人,也早当上大国师。
这个人一片贪婪,对阿赤来说,反倒好掌握,更不用太加意。见他说出实情,阿赤也点醒他一笔。
“不过就是个地道,一旦我们挥师到大同,掘地三尺,总能挖出地道。哪怕不由地道进城,也会放出风由地道进城。到时候稍稍放点儿风声,这地道就不是袁家的人泄露,也算是他泄露。”
“空穴来风?”林允文倒抽一口凉气。
阿赤意外的挑挑眉头,林允文恼火:“你当我一个也不会?”阿赤不置可否:“现在你明白了?”
林允文喃喃:“关键不是你一定要从袁家的人嘴里问出什么,而是你与袁家的人有过接触。这个接触可以是私下与他们相见,这不可能。也可以是抓来袁家的人。”
“这也不可能,”阿赤淡淡:“京里白天有巡逻,晚上有你们的贵族巡视,”
林允文眸子放光:“所以你拿孩子们下手,可以放在晚上,”
阿赤难得的首肯他:“你其实聪明。”
“不是一定要抓到一个孩子拷问,只要把他们困在没有人的地方上打斗上半天,再放他们走,大同一让攻击,流言蜚语自然出来!”霍然转身,林允文目光炯炯:“但是,你们要很快去打边城才行!”
阿赤流露出狡猾的神色:“这个你不用问,你要做的就是帮我把袁家的孩子引出来。”
林允文茫然:“这并不容易,他们不在外城就在内城,如果能出京城……”
“会!”阿赤斩钉截铁,目光扫向院中一角。这里是田庄子,有一丛青苗,应该是去年收庄稼时掉的麦粒,有草遮盖没有让鸡叼吃,在春风遍绿以后,不知不觉的独自生长在院中。
林允文眸光一亮:“对啊,这是个好办法!袁家的孩子太显摆,哪里出事他们就会去哪里!”
匆匆忙忙往外面走:“办这事情你的人手不足够,还是得我帮忙。”
对着他的背影,阿赤露出白牙一笑,这个时候,有一个手下到他身边,低声道:“将军,您急调的三百人分批已经到来。”
“最近检查严,让他们小心一些。要做到即使有一批人暴露身份,不会影响别人,也不会让汉人察觉咱们有大批的人进来。”阿赤说着,对院门上和教众低语的林允文努努嘴儿:“别让他知道。”
院门台阶上,林允文对心腹的教众们压低嗓音:“按我说的准备这件东西,”手指在身前往后面指:“也别让他们知道。”
……
“报,关卡上将军回话!”
书房里,镇南王慢条斯理:“进来。”
军官大步走进,欠身道:“回王爷,京外水陆道路计二十三道关卡,在今天过去六批异邦商人,有一批阻拦后行凶,按您的吩咐,尽数狙击在码头上,没留一个活口。”
“那别的人呢?”镇南王面无表情。
“按您的吩咐,咱们杀一批,放五批进来,安排人手日夜跟着。”
春风把窗外绿意染上镇南王浓黑的眉头,他多出一丝笑意,满意的颔首,气定神闲再次吩咐下来:“一批商人不过几十人,这还不到两百。以我来看,没有百人,他掀不起来事情。回去,留心!”
将军一挺身子,这事情算机密,不敢高声,只铿锵有力:“是!杀一批,放五批。”
镇南王笑容加深,看着他出去,起身负手在窗前看似细细欣赏春景,其实在自言自语:“全放进来,你未必信我有这般蠢笨。一个不放,内奸难除!”
揉揉额角,金丝楠木书柜下打开暗格,里面金绣盘龙,有一道圣旨。看放得这么严紧,而不是供在香案上,这是密旨才是。
镇南王徐徐打开,上面有如下的笔迹:“……梁山王大战在即,京中严防清除内奸。过严,内奸恐生搅乱百姓之毒计,方可浑水摸鱼。过松,葛通计策恐不被人信任,难以推行。纵之放之,卿自度量之。”
……
春风愈发的暖,深宅大院里有树木周护,上午时分,花架子上蔷薇枝条又生几许。
已经比萧战高,萧战站在梯子上面,用小手把柔嫩枝条绑到竹架上去,心里暗自嘀咕着今天岳父像是对自己笑了三次以上,是不是可以把祖父祖母和母亲也搬来同住?
战哥儿已经习惯有家人有加福,现在是有加福而没有祖父,那谁来教自己功夫,谁来教加福兵书呢?而且间中还给端茶送水说故事听。
先生们也可以教,但一直是祖父教的不是。
往下瞄瞄,芍药花圃旁有红漆小桌子,上面摆满各式好吃的。岳母从来不亏待战哥儿,他和加福是长身体的年纪,又习武肚子容易饿,有他们在的地方,就跟舅哥们一样,吃的到处都是。
但是,祖母不能天天给做东西吃,祖母在家里应该很难过?
最后是母亲,没有母亲,谁给加福收拾书包呢?
加福会喊:“请母亲快来收拾。”但在战哥儿看来,岳母还要当二爷,而且就是岳母不当二爷,也是自家王妃母亲收拾书包最好。
他苦着小脸儿,母亲好几天不能给加福收拾书包,她应该跟祖母在一起难过吧?
打定主意,不管岳父是什么脸色,小王爷这就打算去书房对他提出,如果还是不让接加福,那不但自己要住在这里,还要把家里人全带来住。
谁让不给接的呢?
最后几级阶梯,正要往下跳,见香姐儿的丫头进来。这是加福的院子,加福一直没有入住,在最近和萧战在这里念书。
“二姑娘说,开会开会呢。”丫头伶伶俐俐。
“腾”,萧战跳下来,一般开会就有事情,有事情就是孩子们有用武之地的时候,小王爷失火似的到大桐树下面,这上百年的桐树,也是福王旧物。
加福在下面正练拳,萧战叫道:“开会!”
“好。”加福脆生生答应,收势过来。
两个孩子往外面走,萧战一面体贴着:“练拳很苦吧,要不然,你再少练一些?”
加福颦小眉头:“我不练拳,你也练得很好很好,但是我不能一点儿不会是不是?”
萧战晃脑袋:“总会有办法,就是你不练,也能过千军和万马。”加福对他嘟起嘴儿:“哪有这样的事情。父亲时常对我们说,要下万般苦,才能有成效。”
萧战乐颠颠:“岳父也这样说,我自然信。但是,你不觉得把这个交给先生们,让他们想一个你不用吃太多苦,也能功夫好的法子,哈哈,这多妙啊。”
加福笑话他:“战哥儿,你又要逼先生们去寻死了。”
“是他们逼我还差不多。”小王爷说着就促狭上来,小手当剑在脖子前面一抹:“加福你看我像不像于先生,”
嘴里嚷着:“都别拦着我,我要寻死,小王爷你不好好的学,我只能去寻死了……”
加福捧腹大笑,说着:“战哥儿,你可太调皮了。”
说说笑笑到假山石下面,香姐儿穿一件鹅黄色绣百合花衫子,粉红色小裙子,跟柳枝儿衬上刚安静下来,就见到蹦哒过来的萧战和大笑的加福。
香姐儿撇嘴:“自从回家来住,加福也罢了,早就应该回家来写字。偏他又跟了来,家里再没有安静地方。”
她的丫头笑嘻嘻:“小王爷从小就在咱们家啊,二姑娘倒还没有习惯。”
“吵死了,习惯不了。”香姐儿抓紧时间鄙夷过,因为萧战和加福都学功夫腿脚敏捷,这就上了来。
刚坐定,执瑜执璞在远处高呼:“二妹我们来了。”萧战溜圆眼睛,更觉有趣,对加福道:“鱼和兔子上学呢,也叫了来,看来是大事情。加福,晚上我们把旗子再打高些,我有个主意,绑到风筝上飞到天上去,再也没有人比我们高。”
说得太高兴,忘记香姐儿听得一个字不少。香姐儿小脸儿一黑:“就你最能!就你最爱压人!晚上我也这样!看你能比我高?”
“我拿箭射下来!”萧战得意洋洋。
执瑜执璞上来,韩正经从学里跟出来,摇着他的小旗子,正经爷到此一游,这是新换的就成这字样,在下面扯开小嗓子:“我给你们放风。”
排排坐定。香姐儿清清嗓子:“出了大事情。”
萧战催促:“快说快说!”
舅哥们冲他吼:“闭嘴,别打岔!”萧战缩缩脑袋,小嘴儿里不停:“哈,我也有让人的时候,以后给我正名。让你,让你。”
香姐儿绷紧小面容:“我在城外帮人种的庄稼地,昨天晚上又让贼给踩了。”
握着小拳头怒道:“春天踩坏苗,秋天没收成。”
“那又怎么样?”孩子们目光炽烈的不多。
香姐儿严肃道:“你们想啊,最近最厉害的贼是谁?”
“是奸细!”
“是内奸!”
“是大天教!”
纷纷的响应过后,香姐儿神秘的道:“所以我偏帮咱们,请你们来。虽然就是几个脚印,”小脸儿又是一沉:“却踩坏我的心血。”
“这庄稼太上皇也有份,但去回他,兴师动众的,就轮不到咱们抓贼。所以我没有回。按说,这也不是头一天踩坏青苗。”
扳小手指,细细柔柔的似新出的嫩柳条。
“大前天有一回,前天又有一回,庄子上就少鸡鸭。”
执瑜执璞小声道:“二妹,这贼好小。”
“我还没有说完呢,还牵走耕地的牛。”
萧战寻思:“这就大了一丁点儿。”
香姐儿没好气:“还打了看更的,要调戏他媳妇。”
加福细声细气:“什么是调戏?”
“嗯咳嗯哼。”执瑜执璞和萧战一起干咳。只听这骤起的咳声,这三个人全懂。
香姐儿眨巴下眼睛:“这是回我的原话,换成书上的话,就是欲行不端。”
加福愤慨了,原来是毁人名节的大事情。小拳头攥紧:“取我铁拳头来,我要打他。”
“你们去不去?”香姐儿再问男孩子。怕他们嫌贼小,鼓动道:“太大的贼,衙门就会知道,爹爹母亲是不会由着我们去的。”
一起答应:“去!”
但怎么去,头碰头的商议起来。正说到欢快上面,韩正经在下面叫起来,软软的责问着人:“你!口令!”
“私自开会的是大坏蛋!”柳云若哼哼有声,把兄弟们留下来,他一个人上来。
见执瑜执璞懒洋洋,往石头上一依:“今天的天气真好,我要在这里睡一觉。”
萧战已经就地躺下来:“别让人扰我,不然我生气就对他不客气,周公,我来也!”
柳云若火冒三丈:“装相!”
香姐儿想想,拿这贼实在不是大事情,让柳云若知道,怕大人们就要知道,看不上这贼,大家就不能溜出城。就请他坐下,丫头们送上茶水,柳云若怒气稍有平息,香姐儿也道:“我们真的是玩耍呢,你来的正好,听说你学画呢,我要绣个帕子,帮我画个花样子吧。”
柳云若说好,等丫头们取纸和笔的时候,悻悻然道:“不是我最近天天往这里来,是加福你在家念书,我就不能知道你们什么时候私下里开会,我不来盯着,你们又撇下我。”
加福和二姐一样好客,笑靥如花:“那你天天来吧,”但是也不肯对柳云若说,二姐说的事情是这个家里自己的私事不是吗?
“今天真的不是开会。”
柳云若放下心,嘟囔道:“我信你香姐儿和加福。”一时画了花样子,他也正在上课,不敢多坐就要回家。
二门上,宝珠再次闻讯赶到。因为袁训和柳至总透着时好时不好,宝珠不肯怠慢柳云若,给他又带上一包子吃的,叮咛他小心骑马,把柳家的孩子们送出去。
柳云若出了门,更是觉得这个家里还是侯夫人最好。吃完了点心,分完了果子,他立即推倒自己在假山上说的话,把香姐儿和加福也是一概不信的。
对自己的小子道:“二姑娘三姑娘也是跟一只鱼和一只兔子一个鼻孔出气,保不齐要哄我们一下。还是盯着。”
说完,把鼻子一翘:“哼,女孩儿也会让男孩子带坏的!”
……
“睡不着,睡不着!”萧元皓在房里跳个不停。
宝珠轻笑:“你先歇会儿好不好?舅母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不说还好,说过萧元皓嘴巴动得飞快,一长串子的呜噜呜噜出来,大有瞬间把房间填平之势。
天近傍晚,是孩子们刚放学,聚到母亲房里准备吃晚饭的时辰,这就都在这里。
萧战大有得色,执瑜执璞和香姐儿摆出看不习惯,但也对他暗翘下拇指。
萧元皓一步蹦过来,小手揪住执瑜执璞衣角,胖小子们跟着他站起来,带到宝珠面前,宝珠早有准备,赶紧提醒:“说慢些吧。”
“要表哥陪睡,不然睡不着!”萧元皓一字一顿,生怕宝珠听不清不肯答应。
随即,他也不是太担心宝珠不答应,直接自己当家作主。把表哥们往后一推,对跟自己来的奶妈丫头道:“打包袱,我带回家。”
宝珠笑得肩头抽动,执瑜执璞嘀咕:“我们又不能打成包袱。”萧元皓又把香姐儿推给自己奶妈,把加福推给自己奶妈,小嘴里喊着:“打成包袱,我带走。”
萧战不等他叫,自己站起来。萧元皓小手一挥:“战表哥给我牵马去!”萧战嘟囔:“为什么我就不是包袱?再说你还不会骑马呢。”但是也乖乖走出去。
房中,瑞庆长公主的顽劣儿子对舅母随意的弯弯大脑袋,奶声奶气道:“舅母我走了,我有表哥表姐们,今天晚上可就睡得着了。”
说过,扬长而去,带走一个牵马的和好几个包袱人。
奶妈们忍住笑,用话补齐:“长公主说好几天不见,想念侯夫人。本想请侯夫人过府做客留宿,但又怕侯爷不答应。小王爷又想表哥表姐,这不,特地来接世子公子姑娘们住上两天,请夫人不要着急去接,亲戚门里走动两天这是常有的事情,过上两天,也就送回来。”
等她们都离开,宝珠还在嫣然:“这到底是长公主想我们,还是元皓想我们。”
府门外,萧战活络的不行:“我最有能耐吧?我一出马,就得接我们。”他们挤在一辆马车里,萧元皓大为生气,小手捶着车:“我能耐,就是我!”
“是我中午见你的母亲,我的舅母,你才来接的!”萧战不服。
“我有能耐!”
争争吵吵中,马车停下来。执瑜往外面看:“这还没到瑞庆姑姑府上呢?”
见在背街里,几辆普通的马车,看不出是谁家的,静静停在那里,瑞庆长公主的护卫和镇南王府的随从守在两边。
除此以外,再没有一个闲杂的人。
车帘揭开,瑞庆长公主笑吟吟,发际的大红宝石把笑中的狡黠全照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