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是柳家的亲戚中,柳五挺胸腆肚:“磕头,赶紧的磕头。”龙家的小子们把他骂回去:“名次低,名次低!”全神贯注又去等下一名。
……。
袁家二门外的大厅里灯火通明,从袁训到来的亲戚们都没有睡,满面笑容在这里等名次。
这里袁训笑得最为畅快,探花郎看过小二给大家出的模拟试卷,约摸知道能中大于几个人,他很满意,等的也轻松。
平时来上学的人,韩家的人在文章侯府,阮家的人在靖远侯府,钟家的人在南安侯府,就只有龙氏一族的亲戚在这里。
其中包括从谢氏到国公夫人田氏的娘家亲族,还有项城郡王一族。
老国公和袁氏国夫人的外家,是项城郡王一族。本来项城郡王和龙怀城母子不好,阖家不再走动。
但在项城郡王进京受审以后,他从此的认知,输给陈留郡王一舅爷。郁郁闷闷的,把自己和袁国夫人本是亲戚想到。
袁国夫人的母亲是项城一族的老姑奶奶,她也算是项城郡王的表姑母,就是表的比现在的老国公夫人还要远就是。
论起来,袁训是他远亲的表弟。
项城郡王目睹陈留郡王和萧观军营里争风,他陈留郡王敢大过王爷,凭的不就是上有太后,京里有舅爷,以后女儿是皇子正妃,两个儿子是驸马。
陈留有能耐了,所以胆子大了。
能耐二字,是人品质的唯一要点。善良,也算能耐。好心眼,也算能耐。
定边郡王谋逆,东安、靖和自刎,郡王里敢和陈留郡王争的,只有为陈留郡王妃和陈留郡王原本就不和的项城郡王。
由初回军营的不安,到亲眼见到陈留郡王和萧观部下争斗的不服,项城郡王打起精神决定奋起,武走军中,文自然走科举。
只有你陈留郡王才有能耐吗?别人学一学也行。
袁训一道奏章救了他,项城郡王在佩服他和希冀家人有成就之余,又和现任辅国公龙怀城不能修好,他重修亲戚路,一封书信命子弟们随身携带,进京求见袁国夫人。
袁夫人和媳妇宝珠一样,心地最为善良。项城郡王主动求助,信里恳切谦和,袁国夫人不是自作主张的人,把儿子找来说话,袁训看出母亲有意答应,也就答应下来。
项城郡王和袁训的远亲关系是从老老辅国公夫人开始,所以这里坐的人姓氏虽多,但全算是龙氏一族的亲戚。
龙氏一族的亲戚可就没有袁训轻松,他们按大家亲厚散坐,交头接耳:“你有没有把握中?”
“拿不准。”
说话声中,外面吧嗒吧嗒,撒丫子的又回来一个。不中不会这动静,袁训起来往外观看,见龙二的儿子龙显邦大跑小跑进来,秋夜已寒,他跑出来一头汗水。
袁训走到厅口儿,龙显邦跑到台阶下面。见表叔在身后万千灯华中走出——临行前受到祖父叮嘱,说进京后要敬重表叔第一,使得表叔在孩子们心里形象高大——但远不如此时高大。
龙显邦跪下就磕头,喜极而泣:“九叔我中了!我中了!”
袁训也欢喜不尽,快步过去,在肩膀上一拍,提这小子起来。先笑话:“别太喜欢,先中的名次低,你想中春闱还得下功夫。你中了多少名?”
龙显邦用袖子抹抹泪,报出来,袁训这时候才夸奖他:“中就好!”再骂他:“你兄弟中就数你野在马上不下来,所以你中得低。打今天开始,好好的用功,放着阮二叔是好先生,你春闱不中对不起他!”
龙显邦已经很开心,他一面答应一面暗自喜欢。
出门前母亲说年纪太小不中也不要气馁,急急给父亲去信,父亲回信也说是历练,父亲还说自己中不了。如今中了,这是心头一件大事完结,对得起先生对得起长辈,谁还管它春闱。
听着袁训的教训,因为大事完结对九叔感激泣零。回去有牛皮吹。
再想想,候着袁训说完,龙显邦笑嘻嘻:“还要谢谢阮二叔,只不知道他在家睡下没有?”看看星星:“三更过了。”
袁训挑眉头:“他在家也等放榜,不见得会睡。”龙显邦这就过去。没一会儿和龙三、龙四、龙七的儿子一起过来。
龙三、龙四和龙七的三个儿子也是一蹦多高,自觉得这就对得起长辈对得起兄弟和姐妹:“中了,九叔,我们中了的!”
袁训已经不喜欢,板着个脸:“这么早回来说中,就不要跳那么高。”眼角见到去回小二的龙显邦讪讪,猜出小二的回话,故意当众问他:“阮表叔怎么说的?”
龙显邦刚才的耀武扬威已经不见,缩头缩脑袋:“二叔没睡,但问过名次不肯见我。说中得这么低,出去别说是他教过。”
袁训哼一声,这四个小龙不敢再看他,灰溜溜到一旁找位子坐下。丫头们送上茶水,也喝得悄无声音。但见到袁训和别人说话,眼神应该注意不到他们,就挤眉弄眼的喜欢。
十二岁中秋闱,和神童不能相比,但在龙家赶考的人里算早的一批。
内宅里谢氏石氏也在等着,索性到一个房里作伴。谢氏担心:“表叔花费许多心血,这要是不中也就该打。”
石氏强颜欢笑:“会中的,这要是不中,真是没脸面见叔叔和宝珠。”
数着更次,几回困的要睁不开眼,又互相推醒,才算听到好消息。“贵公子中在第一百零七名,兆公子中在第一百一十名。”
谢氏和石氏先没有喜欢,面面相觑:“这叫好还是不好?”丫头是个精细的,笑回道:“侯爷正当着人夸,是六位公子们中间,中的最高的。”
谢氏和石氏这才放心的一笑,又体贴起家人:“本想现在就去道谢,又怕深夜私出二门不妥当。我们知道消息,叔叔喜欢这就安心,明天一早再去道谢不迟。”
丫头也说是:“侯爷让摆酒,说吃完各自去睡,这会儿夫人前去,只怕是没功夫见。”
这是在谢氏房里,石氏告辞而去。第二天起个大早,约上谢氏去谢安老太太,谢袁夫人,谢袁训夫妻。
……
“不管怎么算,咱们都少一个。”
清晨的清风里,柳垣的声音已没有昨夜的酒醉。柳家也是大摆宴席,阖家在这里等候名次。然后计算袁家等中的多,还是柳家中的我。
袁阮钟等算一家,柳家加他们各房头子弟,和各房头姻亲等并不少,但算来算去,还是比袁家少中一个。
柳至摸着下颔,打心里不是滋味。
他和苏先、袁训等同为太子党时,虽然好,也你争我赶不爱落后。如今袁训是侯爷,他柳至也是柳家一主,又有双方长辈的旧矛盾在,比个高低在所难免。
爱上进的人,大多是不服气的人。这不服气不是背后捅谁一刀,而是提高自己家的地位,武走武科,文下科场,这个清清白白无可指责。
柳至敢把袁阮钟三家放在一起比拼,是他的傲气,也有他的底气。如今少中一个,不由得昨夜的庆功酒变成冰水堵在他胸口。
嘟囔着:“我可不喜欢输。”
柳垣听见,对他陪笑道:“这在我意料之中。”柳至觉得这是什么话,斜眼瞅他:“早有意料你不提醒我!”
“这没法子提醒,我以为你想得到。”柳垣露出无辜。
柳至火气上来,狠狠地道:“我应该想到什么!”
“你别气,阮英明是他们的人不是吗?忠毅侯开办家学,阮英明为了去教家里人,这一科主动避嫌,主考官都不当,门生少收这一科的。他为的不就是族人多中。”
柳至往自己脑袋上一巴掌,带着懊恼:“这,我也能疏忽。”双手抓脑袋:“我跟小二太熟,熟悉到想不起来他关键。”
柳垣咧咧嘴,听着柳至喃喃细数:“咱们家的先生,这一个,一个,一个……难道都不如小二?”
柳垣张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阮英明京中长大,所以是各世家再了解不过的人。
太上皇说他是数代奇才。皇上看本古书,不清楚的字还要去他。张大学士说既生自己,何必英明——这是句长辈对晚辈的玩笑话,但赞赏之意满溢出来。
柳家积累的有好先生,但和小二不能并提。
这就柳至数着,柳垣只能尴尬。
柳五从外面进来,把柳至打断。“至哥,”他小心翼翼到柳至面前:“我和您说的那话,你想过没有?”
这话柳垣也知道,柳垣皱皱眉:“办这事情,我是不怕找后帐,但要做得谨慎。”
柳五在柳至面前和柳垣不能比肩,就陪笑点头。
柳至的心思转到柳五说的话上面,缓缓地道:“老五,你想的周到。梅吕二家宵小之辈,你和关安都不肯娶他们家的姑娘,回去任上也是怀恨在心,他们有得势的时候,势必要和咱们家做对。”
“不怕明枪,暗箭得防不是?”柳五点头哈腰过,嘴角撇一撇:“再说咱们家不动手,姓关的大大咧咧,可不像能防备的人。那忠毅侯,我看他更是太正气了。”
柳垣微微一笑:“袁训他有本事,他有太后,所以正气。”
柳至白他一眼:“那你我就是背街上小人?”柳垣忍俊不禁,柳至没好气唤过柳五:“你想杀梅吕,给我离远些。过一个省再动手,盘缠银子帐上多支使些。”
柳五连声答应,听柳至慢慢地又道:“还有一件,你是得跟着梅吕过一个省我才放心。”
柳五柳垣支起耳朵。
柳至想到什么,似笑非笑:“你想啊,你老五能想到收拾他们。只怕别人也能想到我家要收拾他们。要是别人先收拾了……。”
眸中寒光一闪,柳五柳垣齐齐打个激灵。柳五后怕地道:“幸亏我出了这杀人的坏主意,不然的话,他们可就让别人杀了。然后呢,嫁祸给我们?”
他受惊似的一跳,更对柳至俯首帖耳:“还是至哥想得周到,至哥放心,我看着他们平安过一个省。只怕他们路上要分开,再叫老十一来,他比我办事稳当。”
“嗯,过一个省,是死是活不与我家相干!这路上山高水远,赴任的还有让强盗杀死在半路上的,上哪儿去找头去?”柳至轻描淡写。
这算是擅杀官员,但柳至不管。世家公子们学会的,远比平民百姓要狠厉。
柳五心花怒放,这主意是他出的,不然以柳至傲气,梅吕也没动到他的根本,柳至不会花功夫想这主意。柳至就是个有人愿意去做,想想也绝个后患,他就不管了。
但在自以为能为家里出力的柳五心里,他简直是心潮澎湃。嘿嘿笑着:“至哥,这事情办得好,以后你有事多交待给我。”
柳至给他一个白眼没解释,柳垣解释,冷下面容:“老五,我们家是朝堂上扎根,不是市井里扎根。以后出来的都是这样事情,你想至哥能累成什么模样。”
柳垣心想你看你的主意,换成我想不出来。
柳五抓耳挠腮:“我是说,我也想上进,我也能帮至哥正大光明的办事情,至哥您看,这事情太子殿下不方便出面是不是,这事情袁家装好人他不管是不是……”
柳至忍不住一笑:“你啊,心是好的,就是斗鸡玩狗不成正道久了,”
“这怨丞相,丞相他不管我们不是,不像至哥您重整理家规,您……”
柳垣照脸给他一口:“我呸!你就差你爹娘生错了你!”
柳至又要笑,对柳垣道:“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望向柳五,面容温和下来,柳五受宠若惊:“至哥你教教我,我看不懂的地方你肯定懂。”
“老五,杀人放火不是好主意,但你的心是为家里。你听好,让我告诉你吧。你是咱们家长大的人,就没注意御史们没奏章弹劾?吏部代尚书阮梁明他没说话?”
柳五嚷道:“他有什么好说的,他只是个代尚书,一不小心,就得下来,他少得罪是一个。”
柳垣要笑:“你真真是个糊涂混帐!”
柳五冲他一瞪眼:“至哥说话,你别插嘴。”柳垣不跟他一般见识,笑笑不理他。
“太子殿下那里,压下御史们奏章。”
柳五吸溜口冷气:“不会,不会吧!”随即斗志昂扬:“谁!是谁使坏进谗言!”
“殿下胸怀天下,只要梅吕政绩是真的,不会计较这邀宠的事情。”柳至淡淡:“姬妾对主人,有邀宠的心。童子对家人,有邀宠的心。臣子对君王,也是一样。这不是谋逆犯上,太子殿下是忠毅侯进的……谗言。”
扑哧一声,乐了。
柳五听明白了,就只嘀咕:“我都猜到离不开他袁家,他就会办这正大光明的坏事儿。”
“坏事情?”柳至斜睨他:“我也是去进这谗言的,坏事由咱们家来做,好事是殿下的。殿下说哈,国舅你来晚一步,岳父刚刚来过。我……我呸!”
柳至对着地上就是一口,忿忿然:“又抢到我前面!”
柳五和柳垣面面相觑,都露出诡异的神色。柳五悄声:“要不,我半夜弄只死鸡扔过去?”
柳垣放声大笑,同样是玩笑:“对,这个主意能给至哥出气。”柳至抬腿一脚:“我是那样的人吗?”再迁怒柳五:“不是对你解释,就不会让你们知道这事。”
柳五堆笑:“这是至哥您拿兄弟我当放心的人。”
柳至怒目哼上一声,面容稍缓:“再来说阮梁明,他不是怕事的人,但他是袁家的亲戚,小二是加寿的师傅,他在这里没道理的避了一个嫌疑。”
柳五瞪大眼:“他想怎么样?”
“他肯定是知道袁训对太子进言,所以阮梁明不开口。以后太子要翻这旧帐,和梅吕过不去,阮梁明正好发难。以后太子要是度量大,梅吕继续当官,还是在他阮尚书手里面,梅吕要是不识相的还想和关安过不去,你看阮梁明会客气吗?”
柳五豁然明白:“这一个比一个阴?”柳至和柳垣一起瞪视他:“你说谁?”
柳五失笑:“我说我自己。”低下头来心思一转:“那,我还杀他们吗?不杀他们,我不放心。”
“按我说的,你先送他们安然过一个省,随后你要杀要剐,全由着你。”柳至沉稳地道。
柳五答应下来,不敢再打扰,告辞出去。在他背后,柳垣问柳至:“您不把梅吕放在眼里,为什么还答应老五?”
柳至冷淡:“哪能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针小能扎进肉,鱼刺小能卡死人。我本来就担心梅吕上路,你知道的,咱们家政敌最多。丞相在世时有,祖父辈在世时也有。他们要是死在京郊,咱们家和袁家都说不清楚。小袁上有太后,咱们家可怎么办?娘娘刚刚好起来,殿下只能用心扶持,这不是添事情的时候。要我打发人护送他们安然过一个省,派谁合适?还要费口舌。这不正好,老五自己要去,了我这件担心。”
柳垣默默听完,由衷地道:“我不是又夸你,实在是丞相早就应该把家交给你。”
柳至一声长叹:“丞相年青的时候难道糊涂?后来那不是老了。唉,我要是老了,你可千万提醒我,早早地把家给别人,也免得一件一件的办错事情。”
加寿愈发的能帮到太子和皇后,柳家的人就愈后悔柳丞相办下的糊涂事。
柳至想想,世上哪有后悔药吃?
柳垣听完,笑了起来:“我说你好,引来你的感伤。赶紧的,趁你还不老,把家里中功名的事情拿个主意出来。再过一天,你不是老上一天。”
柳至眉头轻轻的扬起来,笑容慢慢的出来:“让你又猜中,我和老五说话的时候,有了主意。”
低低的说出来,柳垣脱口道:“妙啊!”
……
袁训和小二走进来的时候,龙二的儿子龙显邦还在给执瑜玫瑰糖:“二妹说好吃的那种,”
执璞也接过一把,就忘记往窗外看。
龙显邦的兴奋还没下去:“我昨天给我爹写信,说执瑜对我很好,执璞也对我很好,所以我中了……”
袁执瑜袁执璞哗啦一下子坐好,同时使眼色歪嘴角。龙显邦是回过身子说话,他看不到后面,指着执瑜大笑:“都来看他,你这是什么表情?”
“嗯哼!”后面一声冷哼。
龙显邦扭转身子一看是袁训,旁边是板着脸的阮二先生,忙坐端正,衣角把案几上的糖扫落地面。
“哗啦,”一地全是。
兄弟们忍住笑,只有龙显邦面如土色。他怕袁训也怕阮表叔。
袁训和小二都没去管糖的事,袁训只沉着脸道:“秋闱中的,不要骄傲。秋闱不中的,也不要气馁。难得二先生今天又来给你们说春闱试卷,中和不中的,全听一听。”
目光在儿子们面上扫过,执瑜执璞笔直下身子。袁训命他们在正常功课之余,也要听小二说旧试卷,只要加上这是大人才能听的,胖世子兄弟抢着过来。
“熟读唐诗,不会做也会编。”袁训知道这句话,家学是他开的,方便他为儿子大开方便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