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姐儿收拾好房子好院子,太上皇和太后这一年里,在袁家住时,不住正殿住她的院子里。
一直很喜欢,也就一直没想起来说。是数月前,夏天防讯,报上水灾不止一处,地方官预先报秋粮减少,请皇上拨赈济钱粮。
太后教导加寿:“你以后不会少遇到这样的事情,春天有疫病,夏天有水灾,秋讯厉害,冬天又防雪。国库银子充足还好说,要是连年减产,国库不足,怎么办?”
加寿晃脑袋:“怎么办?”
“这天灾先要从自己身上抓起,祷天求助,再减自己费用,为六宫之表率,让百姓心安。”
加寿就捐出她的私房钱,带动六宫捐出一笔钱,得到皇上赞赏。
太上皇由此想了起来,私下无人对太后道:“这姐姐是这个样子,寿姐儿是你带大的,不是乱花费的人。二妹呢,就奢侈了。她房中木板,不要漆上去的花纹,天然生就树纹拼命成花,几百株树对不出一尺的板壁,这坏毛病要改改了。”
偏心太后笑着为香姐儿辩解:“她自小儿爱天然不是?不信,您看看别家的姑娘们,今天首饰换个样子,明天换个宝石,二妹就同她们不一样,她就爱天然的东西。”
“她是不爱虚荣,但天然里的,假山石,老树根,比宝石还贵。”太上皇抚须:“既然她爱天然,我有个主意,把这孩子带到正道上来,让她从此不叫小古怪。”
又对自己道:“难怪叫个小古怪,这癖性是古怪。就差学人去种蝈蝈葫芦,上好的蝈蝈葫芦,在有癖性的人眼里,有市无价。”
当时恰好夏收,水菜清新也好看,太上皇就把香姐儿带出城看庄稼。
“别只相中高雅兰花吧,这野地有野地的趣味,这庄稼青了黄了收割了,是兰花不能比的。”
一个夏天过来,香姐儿看过垂吊累累的葫芦架,黄花细长的嫩丝瓜。她看出意思来,说比花篱笆还好看。
夏收看得不过瘾,秋收请太上皇出城,再次来看。
太后种地的出身,她说不好看,她不出来。宣嬷嬷就可以拿这个当谣言,太上皇可以自自得,怎么样,我说好看就是好看吧。香姐儿陶醉其中,嗅一口秋天庄稼香:“这是最上好的薰香。”
太上皇笑出了声,肩头锄头没扶住,也掉到地上。
他不去管,和香姐儿一起欣赏。
欣赏过了,重捡锄头,准备别的庄子里转转,地头上能发现奇花草——以前就找到过——顺手可以挖走。
一老一小蹒跚地走着,香姐儿忽然道:“咦,我在家里种庄稼怎么样?”太上皇愕然:“为什么?”
我是要你知道粮食金钱来之不易,不是这就让你当老农。
香姐儿回答:“您看那边一大片,根本种的不好。想来种的人没有我聪明,”
太上皇嘴角微勾,袁家的孩子全是这样:“我聪明,我什么都会,就是我不会的,我一学就会。”个个底气十足那种。
“都说我兰花种的好,如今我看庄稼更好看,我要改种庄稼。”小手对身后一招:“明年有谁种的不好,我帮帮他。明年打的粮食多,您和太后娘娘们就不用减衣食,大姐也不会回来盯着我吃肉,说以前吃两块,现在只给一块吃。”
太上皇大乐。
“虽然我不爱吃肉,但大姐对着肉流口水,明年就放心让她多吃。”香姐儿的雄心大志,过一个夏天,由原本的爱天然,变成这模样。
秋风中,太上皇觉得自己理当自豪。小古怪别看年纪小,做事情有袁家人的特长,很认真。要做,就做好它。
太上皇相信她能把庄稼种好,而她说的种好了帮别人,虽然朝廷另有负责田地保收的官员,但太上皇不介意小古怪也钻研一回。
他乐着取笑香姐儿:“那你长大可以当司农的官儿,不会有人再叫你小古怪。”
“还是叫着吧,我喜欢听。”香姐儿回答的不假思索。
太上皇奇怪:“为什么?”
“叫我小古怪呢,就不会有太多的人和我玩,我就可以安静的一个人玩。”香姐儿这样道。
她是不当一回事情,但太上皇听着心酸。
这孩子今年六周岁,刚过了生日。这年纪正是孩童玩耍嬉戏不论规矩也可以不论男女避嫌的时候,她却因为一个绰号,天天自己玩的最多。
太上皇拍拍她的小脑袋,有时候为出来挖东西方便,给她扎个男孩子发髻,首饰扎手的都没有。
“啊,小古怪,哈,看我又这样叫你了,你不是一个人玩,我不是在陪你。”
香姐儿抬头笑:“是啊,”把肩头小锄头晃晃,欢快地道:“咱们今天兴许还找到好东西呢。”
太上皇又要笑:“你是专心种庄稼,还是种花种地两不误?”香姐儿兴高采烈:“两不误。”
一老一小又笑了一回,太上皇温和地道:“不然,同别的男孩子玩耍如何?你喜欢谁,对我说。”
太上皇的意思是实在不行,换个亲事吧。
香姐儿撇一撇小嘴儿,却说出这样的话:“好玩的男孩子,就是我的大哥二哥和三弟。还有,战哥儿算一个。还有我爹爹。比他们更好的没有,我个个都不喜欢。”
和萧战见面就吵的香姐儿无意地道:“战哥儿对加福多好啊,再找不出第二个。”
六岁孩子的感慨,把太上皇震惊得不知该怎么劝她。劝深入的,她是个孩子。只能不劝,把因笑而歪的锄头扛正,和香姐儿重打笑容,去别的庄子看秋庄稼,再寻找有趣的花草。
……
马车停下,小沈夫人带着神秘的揭开车帘:“沐麟,你看!”一大片金黄色,背后是远山里秋果的浓红深紫和油绿。
角度选的又好,天空又极澄净。沈沐麟吃惊的睁大眼:“这是……”赶车选角度的是他父亲沈渭。沈渭没有妻子话多,却往往画龙点晴:“像不像你新近喜欢的画?”
“农耕图的后半部?像!”用天生对美的敏锐,沈沐麟不错眼睛追寻眼前:“但画是画,和这天然的没法相比。”
小沈夫人不是忍寂静的人,她把话接过:“画是画家的作品,这天然的,是农人的辛苦。就像你夏天种的花儿,是你的辛苦。”
沈沐麟开了:“是啊,天然是我种成的。”由已推人,要往车下跳:“近些看看,这里好香啊。家里的香也没有这样味道。”
沈渭把他抱下地,把妻子抱下地,小沈夫人带着儿子先走去田头。沈渭把车给跟的两个家人,慢慢步行跟过去。
沈夫人的心全在儿子身上,因为香姐儿最近爱看庄稼了,也好巧不巧,这两个孩子是真的有缘分,她收到宝珠信的时候,沈沐麟正好爱看葫芦,自己在后院里种了一小片,和香姐儿又对上。
太上皇说今年种晚了,香姐儿明年才种。而沈沐麟正玩到工艺葫芦的层次,工艺葫芦历来受文人追捧,又和香姐儿凑成一对。
小沈夫人心无旁骛,一心一意想着宝珠信上说的,香姐儿看完夏收还要看秋收,让沈渭下衙门后出城,特意选定在这里。
一抬眼,远山郁郁,秋果红黄。而下面,金黄灿烂,难描难绘。
沈沐麟也一下子就喜欢上,小沈夫人又故意道:“哎,那远地方上,怎么一片好不中看?”
母子重新上车,过去问。小沈夫人做足功课,和农人攀谈起来:“肥没有上足?种子不好?犯懒没浇足水?”
沈沐麟也为怎么更好看,而跟在里面津津有味。
沈大人晃着马鞭子,在秋风中自豪。他在以前的岁月里,见识的是妻子——小表妹的飞扬跋扈。一直是兄弟们的笑柄,也是自己的烦恼。
但出京后,为促成两个孩子的姻缘,妻子什么都去学,就说此时,换成以前对她说上农家肥,她还不跑得远远的说恶心。但现在她为孩子们,香姐儿喜欢上庄稼了不是,小沈夫人就门门儿要弄明白,好把儿子哄到她想要的贼船上去。
那贼船的名字叫:小夫妻和和美美。
……
中秋节以前,京里凡下科场的人家,家家忙碌,打发书生们下科场。中秋节对前,是加福的生日。
加福的生日以前,萧战和加寿狠狠的吵了一架。
要说来的时候,小王爷嬉皮笑脸,态度极好不说,还拎着满手的礼物。他为献殷勤,不要别人帮忙。左手点心盒子,右手油纸包里应该是外面的卤菜,怀里捧着两枝子水灵灵,似乎还带着昨夜露珠的荷花。
加寿爱不释手:“秋雨一下就凉一场,这府里的荷花只好残荷听雨声,纵然有开的,没有这个好,这跟夏天的一模一样,你从哪里弄来?”
萧战摇头晃脑:“你喜欢吗?”
“喜欢。”
加寿说过,萧战又打开点心盒子,取出一块点心:“最好的铺子,最出名的月饼,还没有发卖,我弄来给你赏鲜。”亲手送到加寿嘴里,加寿乐得唔唔:“好吃。”
有滋有味吃完,加寿抱着荷花紧紧的,俏皮地洞察到萧战来意:“你要对我说什么?”
萧战先小心翼翼问:“你都喜欢吗?”
“都喜欢。”
萧战得了意:“好吧,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加福过生日那天,衣服可以比你的好。”
加寿笑眯眯:“我还没有答应呢。”
萧战小手一张,吹嘘着:“我给你送了这么多的东西不是?你还要想什么,你对我说,我给你弄来。只要你答应加福过生日,衣裳比你的好。”
加寿左晃身子,右摇面庞,萧战盯着。半晌,加寿慢吞吞:“战哥儿,我想起来了,”
萧战急急:“你要什么,你只管说。”
“你以前总欺负我来着,还欺负二妹。”加寿小脸儿全是坏坏的笑。要说这笑最近地道,跟阮家二叔学来的正宗阮氏坏笑。
萧战一急:“可我还陪你玩呢。”
“是啊,”加寿一本正经:“你今天送的东西呢,我也很喜欢。”萧战面容又是一松:“哈哈,那你答应了吧。”
加寿哈地一声乐了:“你当我傻吗!我要是答应了你,以后你就不给我送了!我不答应你,保不齐明天你就又来了。”把荷花闻了又闻,眉开眼笑道:“明天再来,咱们明天再说。”
水灵灵的荷花,喷香的点心,可爱的小面容,就是小嘴里没有萧战要听的话。
小王爷气得,腾,一跳多高,怒道:“你吃了拿了,你还赖账!”
加寿吭吭:“我赖了,你要怎么样?”
“你是大赖皮!”小王爷咆哮。
加寿和他吵架不下上百回,纹风不动:“我赖了,你怎么样?”
“你是大坏蛋!”小王爷恼怒。
“你是大黑熊。”
“你是大……”
嬷嬷们上来劝:“吵归吵,可不许骂人。”小王爷气的黑脸涨成紫颜色,一跺脚:“哼!”走了。
加寿抱着荷花直到看不见他,才得意的挑起眉头:“我早就对太后说三妹过生日,衣服会比我的好。但你要我答应,我才不答应呢。哼!”
今天晚上回家住,当成笑话一件说给父母亲听。而宝珠要听的,却不是这个。
等到加寿去梳洗,宝珠独自请来女官。满面笑容问她:“不怕你笑话,我们加寿是侯爷心爱的,最心爱的那个。”
女官嫣然:“太后也说可以对夫人说说,夫人请听好。”她清清嗓子:“我每天都往园子里散步,总是经过她们院子。皇后娘娘到来,给赏赐下来的人定下院子,又指派丫头妈妈照顾。”
宝珠轻笑。
“直到今天,她们也算不上是姬妾。太子说是皇上赏赐的人,免去定省。她们中有不安的,也每天说给太子和寿姑娘请安。”女官在这里眨眨眼睛:“但指派的丫头和妈妈会拦住的,我亲耳听到过。”
学学妈妈们腔调:“姑娘们不是一般身份,皇后娘娘爱重,太子殿下高看一眼,虚礼不用了不用了。”
宝珠含笑:“姑娘?”
女官忍俊不禁:“如今身份尴尬,只好算是个姑娘。”
宝珠双手合十:“谢天谢地,我就怕寿姐儿慢待她们,只要待得尊重,这就好。”
女官轻笑:“可不是,顶顶尊重她们。”请安不用,太尊重了,平时也不用出院子,好好的尊重着就行。
宝珠谢过她,拿好东西赏她,赏别人的也交给丫头们去送。女官退下,外面加寿的笑声传来。
“哈哈哈哈,爹爹你知道吗?战哥儿跳起来说,你是大赖皮。哈哈哈,我就是大赖皮。”
秋凉刚起,还能洗澡,今天又是加寿洗头发的日子,湿漉漉地让等在外面的父亲用小锦被包回来。
去掉锦被,只有里衣在榻上蹦哒:“母亲,你看我学战哥儿,”宝珠逮住女儿擦头发,打趣她:“从你到家,已经说了七遍,”加寿笑嘻嘻:“那我到睡着了,还能再说七遍。”
袁训张开女儿寝衣在榻旁,也取笑她:“战哥儿虽然没成,这也算是有谋略,你呢,是个守株待兔,等着他自己撞上去。”
加寿眼睛一亮:“是啊,爹爹母亲,你们还是不要对他说,太后已经答应,正在给加福准备比我和二妹的衣裳首饰。我还是树,等他再来撞我。哈哈哈,战哥儿……”
宝珠和袁训失笑:“又开始了。”
又结下这样的小小“仇气”,小王爷记在心里。哪怕在加福生日前送来的衣饰能确定是独一份儿的,萧战也沉着小脸儿暗自盘算。
再好的衣饰也是我战哥儿的本事能来的,与大姐没有有关系。大姐你吃了我的喝了我的,你还不答应我。哼哼,加福生日那天太子哥哥说过会到,哼哼,走着瞧。
……
生日这天,太子是再忙也得过来。他亲耳听见萧战最近胡说八道升级,他不跟来守着加寿,怕加寿跟萧战学坏。
也许,还有萧战的话:“我家加福不纳妾。”
“大姐你以后可以到我家里来哭。”
这是小儿无心或争风的话,却把太子刺激的一直没有忘记。
他的母后饱受“争宠”之苦,因为争宠,欧阳容把手还敢伸到他府上。太子几回想到几回气的坐立难安。
我还没有找你算帐呢,你又上来了!
人的改变,由心开始。太子自己听不下去萧战的话,就以为加寿听多了会不喜欢。
哪怕加寿听得很欢快,战哥儿又来胡闹了。太子也得在这一天守着加寿,因为他不用猜,就知道加福过生日,萧战他会消停吗?
他一定会有无数吹捧加福和夸赞自己的话,全然不管别人全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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