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家的老大人是见过柳至,但没想到这一大早上撞歪自己轿子闹事的人,看着跟个市井无赖似的人,会是柳至。
见这伙子人凶恶,这位老大人揉着脑袋呲牙咧嘴:“给我挡住!”他不说还好,说过让柳至听到,返身,柳至又给他几下,老大人本就让撞得晕头转向,往后一倒就更眼神儿涣散,一份儿是让气的,一份儿是吃惊,还有一份儿是出门前就不在家,伤心在欧阳保身上。
他倒是也想认认来的人是谁,但老眼昏花一看,面前这个人身上有孝衣,雪白一件麻衣,一顶半旧草帽,还有一把小胡须。
这是孝中不刮脸所致。
欧阳老大人这还怎么认去?只能是瞅着脸熟。他在京里当官有好几年,见到人不认得但面熟悉是天天都有的事情,本能的一想,这个人我应该见过,正懵懂,柳至见他眼神闪动,猜出来他在寻思自己是谁,柳至不怕他猜,但不想他现在就猜出来,就一抬手,又一巴掌煽他脸上。
嘴里骂道:“老狗,给爷滚边上去!”暗想,这老狗表面为人是圆滑的,爱结交人,也能下气,他要是认出自己,上来寒暄,自己这架还怎么打?
这就一巴掌又煽得欧阳老大人眼珠子乱转,柳至对着官轿又踹好几脚,在肚子里又骂,不认相的狗东西,主意敢打到娘娘头上,还敢对个孩子下手!
手中棍棒一挥,对已经冲到欧阳家大门的家人怒喝:“爷有孝,他也敢冲撞!给我砸他个稀巴烂!”
欧阳家的管家见势不妙,是个机灵人,远远跑开几步大叫:“您认仔细,我们这是容妃娘娘娘家!”
“爷陪你打御前官司!”柳至一声回吼,抬手一棒,身子半跃起,管家正吃惊他跳得高,跳得身姿潇洒,就听“咣当”一声,“哗啦……”大门上匾额让他一棒打碎,碎片落到地上。
打人不打脸,砸人门匾,估计也跟打人脸差不多吧,这就把欧阳家里的人全震得面皮一抽,见这帮子人已到院中。
嘴里骂个不停。
“知道我们家爷是谁吗?”
“我家爷守着孝,也敢冲撞?”
这里面柳至骂得最凶,他进门后就不再骂市井污言,口口声声只骂:“不长眼的东西,没掂量掂量就敢惹我,瞎了你的眼,让你以后认得认得我!”
欧阳保的书房在二门外面,一般宅院的格局大约能猜出。柳至带着人认认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路打砸过去,管家抽空子出来扶老大人,他在家里没看到,以为真的是轿夫冲撞柳至,就骂轿夫:“你不好好抬轿子,惹这种凶人做什么!”
四个轿夫一起喊冤枉:“是他撞上的我们!”管家是他们自己人,对歪倒的官轿看看,半信半疑,他一个人傻了?对着轿子上冲?
欧阳老大人这一会儿也糊涂着呢,打断管家追究谁对谁错的心,见大门破碎,只看大门就一片狼藉,惊怒叫喊:“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快给我拦住他!”
又涕泪下来:“我要见娘娘,我要告他!”
管家扶起他:“老大人,他是谁?”
把老大人提醒:“把他留下来!快去附近的衙门,去顺天府,我要告他!”
语无伦次里,柳至已经到书房。书房的人见到他们狠,早吓得跑走。大汉们把书房又砸上一通,什么宝砚名笔尽皆砸坏,柳至趁便把药取到手中。
还不肯罢休,又把客厅砸上一通。
欧阳家的女眷吓得紧闭二门,躲着不敢出来。好在这起子人倒不进二门,也不打女人,见到二门院墙就回头。
这一通砸直得欧阳家心胆欲寒,敢来抵挡的全倒在地上喊哎哟,柳至才再吼一声:“出去,寻他打官司去!”
欧阳夫人在二门里面听着,眼前一黑就晕过去。这是谁啊?你打了我家,还要同我打官司?
女眷们哭天喊地的嗓音里,吆三喝四的声音出来。
“顺天府公差在此,不许作乱,都放老实!”
叫声中,一个捕头带着几个捕快赶过来,欧阳老大人正在道边儿上哭,见到他们过来,面上一喜,抬手道:“张捕头,你来得正好,青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有人上我家门上打抢…。”
话只说到这里,面上一疼,他一把子长胡须让人揪住,定晴一看,魂飞天外,那个一身麻衣的野人又出现在面前。
见他杀气腾腾好似地狱里走了凶神,手中棍棒上面沾的木头碎片瓷片子闪闪发光,好似战场上血海尸山才出来的将军。
他一手扬着棍棒,一手揪住自己胡子,怒目圆睁,声如震雷:“来的人听着!爷我有孝在身,走路让他撞上,他不陪礼,反而骂我打我,爷我能忍这口气吗?”
欧阳老大人气怒交加,不由自主的道:“这还有王法没有王法,青天化日之下,”
“朗朗乾坤,你敢冲撞我!”面前这个人抢过他的话头,仗着年青比他中气足,一嗓子又是全街都能听到。
随即,老大人下巴一痛,让柳至揪住胡子就拽:“走,我和你打御前官司!哪个不去的,哪个是狗托生出来!”
他是一横二愣三凶煞,欧阳老大人在今天早上是有理的都让吓回去,他哪里肯去,双手抱住胡子吓得大叫:“来人呐,有强盗啊,张捕头你快来吧,”
张捕头走上来,柳至拖着欧阳老大人已经走了好几步,旁边的人都不敢拦,张捕头看上一看,认出来,吃惊地问道:“柳大人!您……这是为何啊?”
欧阳老大人气喘吁吁:“你认得的,那就好,让他赔……。赔……”柳至打断他的话,对张捕头狰狞面容:“你没看到吗!今天出门没带眼神不成!”
把手中棍棒一扔,半空中划一条线,不知道落到哪里,空出来的手上,两根手指捏住自己麻衣拎起,对着捕头咆哮:“爷我有孝在身,他撞我,我能忍吗?是你,你能忍吗!”
有孝在身,不是人见人怕的缘由。
但有孝在身,别人见到,知道他家里死了人,总要敬重肃穆一下。就是言语中有不当,举止上有鲁莽,看在他死了人心神悲伤上面,都是不见怪的。
古书上有写过,走在路上见到戴孝的人,本来是笑的,为表敬重,要改变面色。坐在车上看见走过的人有戴孝的,要把额头伏下来,表示敬重。
这些古礼,就在古代也不见得所有的人都遵守,但官员士大夫们,当着人是一定会遵守,至少他不敢说不知道。
张捕头对着柳至的吼声,就吓得步子一退,在欧阳大人眼中应该拿人的张捕头,满面陪笑:“您别生气,您别恼,”
话说到一半,想到不应该笑,毕竟柳丞相去世没几个月,张捕头把笑容收起,这就成了满面陪不是:“柳大人,消消气儿,”
欧阳老大人这下子算是听得清楚,一个“柳”字上心头,胆寒随即上眉头。
柳?
他家女儿最近策划的事情,一个是柳皇后,一个是忠毅侯,面前这个又姓柳?又有孝,这莫不是柳家的人?
欧阳老大人眼睛一闭就要晕,让柳至揪住胡子晃上几晃,吼一声:“不许装死!”
胡子都揪下好些来,把个老头子硬生生弄清醒。
“跟爷走,爷今天不跟你这官司打到底,爷以后随你姓!我呸!什么好姓!满肚子坏水,你敢打到爷的头上,你眼里没有爷,爷几时眼里又有你!……”
柳至把欧阳老大人又揪上几步,张捕头张口结舌,原地不动,后面上来一个捕快问他:“咱们不抓人吗?”
“他去打御前官司,咱们还抓什么。”张捕头醒过神来,道:“跟上就行!”带着捕快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日头升上来,欧阳老大人又吓又气,满身大汗淋漓。从他家到皇宫,年青人走着还行,上年纪的人走不动,走几步,就成让柳至拖着走。
柳至也不是就此把他累死,就让他歇几步,再揪着胡子走。
没出这条街,整个长街上全哄动,都来看热闹。
欧阳家的长子欧阳住撵上来,他昨晚上在城外,才回家见到大乱,也年青也气盛,纠集一帮子人过来。
柳家的人呢,早听到消息,都在家丁忧呢,一叫就来。问柳至怎么回事,柳至早把自己麻衣扯碎,说让人打了,柳家的人一拥而上,把欧阳大公子揪下马,原地也打上一顿。
这就把顺天府尹董大人,董仲现的父亲给惊动。董大人过来,一边是容妃的娘家,一边是皇后的娘家,虽说皇后大过容妃,但宫里的娘娘们起起伏伏谁又能知道,也是不能分开。
而且从表面上看,欧阳家不占理。他要是没有冲撞柳家,柳家正服着丧呢,嬉笑都会让御史弹劾,何况是打群架?
璞哥儿病倒,董大人也往袁家去过,但袁训和柳至办的这事隐密,只有他们两个和经手办事的人知道。
董大人不明就里,心想你们进宫去,倒省我的事。就劝着柳至:“你也要进宫面圣,欧阳大人也要面圣,他上了年纪,你松开手,让他雇个车去,免得路上把他逼出病来不好。”
柳至就答应,董大人把自己的官轿让出来,欧阳大人坐上来,董大人把衙役的马坐上,柳家的人来时备有的马,给柳至一匹,柳家人多,簇拥着董大人轿子往宫里去,这是不容欧阳老大人不进宫的架势,呼呼拉拉一堆人往宫里来。
欧阳老大人是要进宫告状,但这种气势他还敢去吗?轿子由别人抬着,又不容他不去。在轿子里吓得又溺一回。
早在认出是柳家时,就溺过,这不知是第二回第三回,可能早上喝的水足。
关安在人堆里挤出来,他是路上见到去拉了回架,一个人没打,但从柳至手里把药接住,回去送给袁训,再喜笑颜开告诉他:“柳家和欧阳家的打大架呢。”
袁训装作不知道,哦上一声:“这是为了什么?”就往里面去,先找个雀子吃下药,半天看没事,给璞哥儿服下。
服的时候,太后累了,去歇着。袁夫人熬得困,在打盹儿,袁训宝珠悄悄给怀璞吃下去,怕让袁夫人见到,袁夫人又要自己试药。袁夫人最近几天总是帮怀璞试药,袁训不让她试,一向心疼爱子的袁夫人,把袁训大骂一通。
太后知道后,太后也要试。太后哭哭泣泣:“我活得够了,只要怀璞能好。”在她面前袁训没挨上骂,幸有太上皇拦着,任保抢着吃,这样才算过去。
这里袁训宝珠守着儿子,宫中乱成一团。
……
“回皇上,柳至大人和欧阳大人互相揪打着,现在宫门上要面圣。”
皇帝只听到这一句,就怒火满腔。官员们是体制制订人和执行人,他们此举先不守法度不说,跟泥腿子老百姓就没有区别!
皇帝骂道:“一对放肆的东西,让他们进来!”
……
皇后正在宫里和袁家生气,正恼怒袁家这是记旧仇,寻思是想把自己拉下马吧?她的亲信太监面如土色进来,礼都忘记行:“娘娘不好了!”
“放肆,这是什么话!”皇后暴怒。
太监这才想起,往地上一跪,大声道:“柳至大人和容妃娘家在皇上面前打架呢!”皇后震惊,直直站起来,一时间气怒攻心。
柳至是丞相在世时就看重的人,不看重他也不行,柳家里最得以前太子重视的,柳至数第一。太子妃拿柳至当亲兄弟来看,当上皇后没多久,丞相去世,娘娘在深宫里想到今天,还是要重用柳至才好,她都想到用什么缘由夺情起复上面,听到柳至让人打,怎么能不生气?
又有容妃?哼哼,皇后冷笑,那个贱人!皇上登基以后,往她宫里去的次数比自己这里都多。
还有别的嫔妃也比皇后有宠,但这会儿打架的不是别人,是她家不是?
皇后怒着道:“备辇!我要面见皇上!”
她的女官拦住:“娘娘,您不问问是为什么再去?”
皇后气急败坏:“这还用问吗?家里守着孝不是吗?没有缘由,怎么会打他?再说至大人是公子们中最守礼守法的,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多次夸过他,换成是别人也许骄傲蛮横,至大人独不会!”
女官觉得有理,回话的太监又急急说出来:“娘娘所言甚是,柳大人一早打算城外祭祀丞相,还没出城,让欧阳大人的官轿撞上,”
皇后更气更怒,向女官们道:“你们听听,他好好的,大早上能去撞轿子吗?”
“柳大人说有孝在身,让轿夫们赔礼,欧阳大人不但不许,反而说,”太监嗫嚅着停下。
皇后怒目:“说什么!”
太监小声道:“他说,宫里有娘娘,不管你是谁,我家都不赔礼!”
皇后身子一歪,宫女们女官们上前扶住,皇后站稳后,放声大哭:“老国丈啊,什么人敢轻慢你!”怒从心头更升起,喝一声:“咱们去看看!”出门上辇,往外宫里来。
御书房里皇帝亦是震怒。
他一言不发,瞪着面前的一堆人。
一个是柳至,一个是欧阳父子,一个是府尹董大人。
欧阳父子今天亏吃的不小,先是三爷欧阳保让打得不省人事,随后老大人让打得面上有掌印,胡子揪掉好些,在长街上,大爷欧阳住又让打得满头是血。
当时在街上,是柳家的人合伙围攻,柳家的人仗着太子妃仗着皇后嚣张不是一天,你不惹他,他都敢惹你,何况见柳至麻衣撕碎,说得道理十足,欧阳住顶着满头包跪在地上,血还在流。
余下的十几个,全是柳家丁忧的官员。
欧阳老大人晕了头,他原本是个外官,到京里没几年,和京官们相比,心机差得远。他又有理,大早上的让人撞,把家砸了,当街让人打,让人塞轿子里就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吓得不敢说话,满腹冤屈在见到皇上后,自以为找到王法,痛哭不止:“皇上,臣冤枉,臣让人打了,”
他的大儿子仗着满头血,也大喊皇上做主。
见父子嗓音可以叫到殿外面去,董大人暗暗好笑。
听听后面柳家的人,人家人多,人家一声不吭。有皇上在,臣子们天大的冤枉也不应该大呼小叫,这容妃的娘家人,到底还是嫩。跟柳家不能相比。
皇上让哭得烦躁,扫视欧阳父子,他们正伏着身子哭,也看不到。一个太监见到,过来喝住:“不许喧哗!”
欧阳父子这才闭上嘴。
“柳至,这是为什么?”皇上冷冷问着。
柳至就一句话:“皇上,臣戴着孝呢!”
在他后面的柳家人齐声道:“回皇上,臣家有孝,不敢惹事!”
就这一句,欧阳父子几乎没晕过去。
这话几不能辩解,人家有孝,不管从哪头看,也不能惹事才是。
欧阳住大叫:“皇上,臣现有伤,”
“住口!”皇上忍无可忍发了雷霆怒,吓得欧阳住心头一寒,满腹又酸又苦又涩又痛上来时,外面来了两个宫车。
一个华丽气派,皇后所乘,可以称辇。另一个不能相比不说,嫔妃所乘,只能叫凤轿。欧阳容和皇后同时到达。
欧阳容听到也是大惊,怕父亲兄弟惹不起柳家,也是什么也不管不顾,哭哭啼啼上车就来,正和皇后遇上。
“回娘娘,前面是容妃凤轿!”
“回娘娘,那边是皇后娘娘!”
皇后在车里怒气冲天:“让她过来!”
容妃难免心头一惊,这不是狭路相逢不是?
本想避开,但来不及,皇后的人过来宣她。欧阳容硬着头皮下轿,往辇前跪下。皇后让人打开车帘,露出面容来看。
见好个容妃,打扮得跟个滴露仙子似的。皇后心头更是大怒,冷声带讥诮:“容妃,你这是去哪里?”
欧阳容心一横:“回娘娘,臣妾听说老父让柳至大人殴打,挂念老父,过来看视!”
“啐!”皇后不但不让她起来,听到这句话后,更是狠狠给她一口。离得远,啐不到,但当着人,欧阳容这算是奇耻大辱,只气得眼神直直,不顾上下的瞪着皇后。
皇后也忘记斥责她直视,前仇今恨一起上来,手指住那双美丽妩媚的眼睛大骂:“没廉耻的贱人!你们眼里没有我,没有国丈,就是大罪!还敢妄想来迷惑皇上!贱人,国丈西去还没有多久,你们就敢冲撞,想瞎了心的贱人,接下来你就要踩我是不是?”
“娘娘!”容妃眼前金星乱迸,都忘记哭,回道:“臣妾素来恭敬,您羞辱臣妾是为什么?”
女官们喝斥:“容妃不可顶撞皇后娘娘!”
皇后直接下车,气汹汹到容妃面前,避面就是一巴掌,打得容妃倒在地上,再对着容妃狠啐一口,骂道:“眼里没我的贱人,你倒还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