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放下心:“那你问出来,就打发人告诉我,我倒也罢了,我不急,就是我婆婆急得一刻也不能等,立赶着让我来。”
“所以呀,我就奇怪。都说了正月里忙,怎么还一大早过来看我。原来,只是打听事情,不是特地来看我。”宝珠说过,抿着唇笑。
掌珠拿帕子轻打她:“胡说,我是特地来看你的。”自己笑起来:“我有个大疑问,得好好问你。”
宝珠挑眉对天:“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不是只看我来的。”
“是来看你啊,太有光彩。怎么我母亲和三婶儿,给你当管事的上瘾,她们都不肯回京见女儿?”掌珠皱眉:“我的娘,竟然不要女儿,只要你这侄女儿?”
宝珠挑眉继续对天,一个人乐:“啊哈,这事儿啊,”
“快说,不说我可不依你,你用什么把我母亲和三婶儿系住的。”
掌珠的这大不满意口吻,就让宝珠颇为得意。她正要细细地告诉掌珠,红花从外面进来回话:“回奶奶,方姨太太和方表姑娘来走亲戚,现在大门内客厅上候着。”
宝珠也忙,但还是抽出时间,请来方氏母女相见。
掌珠一听,就嚷出来:“那我走了!”
“大姐,你婆婆给你放假,你就吃过饭再走,她也不会说话。”宝珠埋怨:“真的要出正月才再见面?多呆会儿吧,我打发人去对你婆婆说,就说我留下你。”
“吓!你让我和姨娘明珠坐一处吃饭?”掌珠一脸的受惊吓:“吓死个人儿,那是我的旧仇!”说过风风火火走了,旧仇这种事儿,坐不到一处。
对着掌珠离开的身影,宝珠不以为然的自语:“舅祖父他们的旧仇,闹到死两个人才罢休。大姐你这旧仇啊,可别闹到那时候。”
眼睛对上厅上新年贴的剪纸,宝珠忙道“啊啐,过年不能乱说话,我说错了。”
……
院子里新种的梅花散着清香,这是袁夫人回京后,虽然她住宫里,但太子殿下也让人来补种许多花树。
宝珠回来后,恰赏的好。
见一株嫣红就在面前,红得让人心中暖暖,如见春花。宝珠手攀住花,对红花眨眨眼睛:“红花儿,有件为难事情要你解答。”
“奶奶请说。”红花忙走近。
“你是喜欢万掌柜的,还是不喜欢万掌柜的呢?”宝珠早就想问这句话,但一直不想好怎么说。原以为羞到红花不好,但今天对着梅花大放,宝珠想明白,说亲事,红花总会让羞到,早问早了。
红花倒没害羞,她是眸光阴沉:“奶奶,我想打死他!”
问出这么个答案,宝珠心想我还是知趣不问吧,等红花消消火气再问,主仆无言,往厅上去。
方姨妈在厅上不住抚头发,不停的问方明珠:“明珠,我看上去不老吧?”
“还是原来气色,不老不老。”方明珠装得若无其事。何止母亲是老的,就是方明珠自己,也清楚自己和以前相比,气色大不相同。
自己的容颜,自己总有感觉,方姨妈还是担心,扯平衣裳,又为方明珠弄顺乱发。她正往手心里唾口水当头油时,宝珠走进来。
守在厅口的一个家人,是安老太太以前丢下的,通报道:“奶奶到了。”方姨妈吓得手往后一缩,本能的怕让宝珠见到自己动作,把母女窘迫尽皆显露。
但不管她再怎么打起笑容,她们还是窘迫的,表现在宝珠面前。
宝珠并没有后悔以前没照顾这话,以前她是照顾过方氏母女的,而且出一份儿力,就得到一份儿光,这话宝珠早就说过。
而今天就请她们来,是宝珠决定冲着褚大照顾她们。方氏母女如果知道宝珠心声,可以去撞墙。
她们在安家呆上十几年,和宝珠等人也相处十几年。人与人之间,总有不能相处的地方。但不能相处到正常亲戚的走动也没有,如方明珠只愿意去贺袁家喜事,玉珠掌珠那里一概不去,方氏母女自己也有原因。
而宝珠打定主意要照顾她们,还是为着她家的女婿,方姨妈当初还不肯答应。
为着褚大,宝珠殷勤地走上来,以前对着方姨妈,宝珠三姐妹是能不行礼就不行礼,但此时宝珠笑盈盈的微欠身子,随后红花就扶,解释道:“奶奶有身子,在宫里娘娘都不让行礼,快坐下和亲戚说话才是。”
方姨妈的泪水泉涌,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经过苦难方珍惜。她一面抹泪一面哭着劝:“不必行不必行,坐下吧。”
如今穷了,宝珠倒肯这样对待,方姨妈坐下来就泪水止不住。
方明珠也跟着哭,但她还能劝着:“呜呜,母亲不要哭了,咱们是来做客的。”方姨妈哭道:“我也不想哭,这不是忍不住吗?”
宝珠使个眼色,红花吩咐人打洗脸水取香脂来,请方氏母女去洗脸。二位对着脸盆去哭吧,痛哭一回,也免得把奶奶勾起来心酸。
宝珠才没有心酸,她是唏嘘。方姨太太母女也有受到教训的时候,在宝珠看来极是难得。应该,是褚大的出现,中结她们继续犯傻吧?
这样想着,宝珠就吩咐备饭。
酒宴不见得要等到饭时才吃,随时可喝。宝珠想到褚大为袁训肯私出军营,还能带上一帮子人,宝珠早就认可褚大,现在更想把褚大系在袁训身边。
此人难得。
这边摆酒宴,那边方姨妈母女洗脸洗半天。
“明珠,你多用些,宝珠的洗脸家什全是上好的。”对着菱花,方姨妈可劲儿往女儿面上抹香脂。
抹得方明珠眨巴着眼睛:“我脸上已经有一寸厚了,”她也对着母亲脸上抹,陶醉的嗅上一嗅:“好香的东西。”
方姨妈也醉了,这两年里,头回笑得极欢畅,母女同照镜子,方姨妈道:“明珠,你今儿可真是美啊。”
方明珠闻言,多上心:“再美我也不嫁别人,母亲您别再乱打主意,宝珠请我们来,指不定还是我女婿挣的呢。”
她们并不知道宝珠请客的原因。
方姨妈就笑:“我的闺女,你把你娘看得,两年苦日子都过来了,如今老太太回来,袁家正兴盛,那个寿姑娘,什么寿来着?添寿?多寿?”
“加寿!又不记得了,宫里为好养活,去灾去难,这名字不难打听,就是给人叫的。加……寿!”方明珠正捧着个胭脂爱不释手,就回得不耐烦。
这么好记的名字,也记不住。
方姨妈笑容满面:“加寿,是啊,叫一遍加一遍寿。”
整妆完毕,母女相对,这回儿真的心酸。这心酸和刚才的心酸不一样,是酸到骨头里,酸到不能解开。
镜子照出的人儿,容颜光彩——这是有好脂粉。衣着光鲜——红花才送来的。发上首饰也给换过,并不奢侈,每位几根簪子一个流苏。但模样儿大变,由市井巷子妇人,变成宅门里衣着无忧。
可见刚才给宝珠看到的,还是个寒酸模样。
“唉,走吧去见她,反正丢人样子也丢在她眼里了,”方姨妈叹着气,和方明珠出来。红花带路,红花不喜欢方氏母女,那是以前。当红花听到褚大去救小爷时,红花打心里就原谅方氏母女。
别看她们十几年不讨人喜欢,却能招个讨人喜欢的家人,红花殷勤地过来:“不往客厅上去,内宅里摆好酒菜,奶奶说身子不便,也陪上三杯。”
“哟,这得赶快去,不能让宝珠候着。”好几年没经历过的排场,重新现在面前。方姨妈打鸡血似的来了精神,往日的派头也似出来,说话那架子姿态全出来,从容起来:“红花姑娘,得给你赏钱。”
掏衣襟,红花早笑起来:“行了,您老走吧,别让奶奶等着不是。”一阵风儿似的,把方氏母女弄走。
红花含笑,你给我赏钱?不会吧,你家女婿上路,我还帮过银子呢。也不知道他记不记得,红花姑娘还曾赠送五两。
这一回去的地方,正对着梅花,装饰也更清雅。宝珠果然候着,陪上三杯酒,只举杯她并不饮,随即就回房,命红花招待。
红花想我在这里,她们也拘束,我还是外面呆着去吧。走出来让人好菜一直的送,再一回身,就见到万大同走过来。
万大同是经过,但见到红花脸色一绷,万大同更恼火。直到今天,也没有人对万大同说明白孔掌柜的和红花姑娘清白。
宝珠袁训都不知道那天闹起来的原因,也无法说开他们。
蒙在鼓里的万大同冷笑,不知好歹,你相中个色心好头子,还是糟的,你还使脸色。万掌柜的摆出一脸的悠然自得:“小十八呀,”
红花杏眼圆睁:“你说谁!”
“你家老糟,”
“老糟?”红花傻住眼,直觉这不是好话,叉腰就骂:“你才老糟!”
万大同扬着个脸晃晃:“我年青,我昨天出去,有人让我二十出头。我不是糟老头!”
“那你,小糟?”红花明白过来,立即给万大同也安个绰号。红花姑娘乐了,轻笑:“以后就叫你小糟掌柜,哎哎,我说小糟掌柜的,您这是往哪儿去啊?”
“我去看你家老糟,看看你能不能排得上小十八,说不准,他昨天不怕就此玩完,又纳两个妾,十七、十八,十九,喔哟,红花姑娘,小姑奶奶,你可就只排小二十了,我说小二十啊,”
方氏母女正在吃饭,方姨妈把鸡腿塞给女儿:“明珠你吃,你多吃点儿。”方明珠正要接,外面骤然怒声大作:“万大同!我和你拼了!”
方姨妈手一抖,鸡腿掉桌子上。方明珠捡起来:“多好的东西,咱们别浪费。”
“宝珠这家,怎么还有人敢吵架?”方姨妈往外面寻找。送菜上来的家人还在,不当一回事儿的笑道:“吵不到奶奶的,他们得往奶奶窗户下面去,才能吵到奶奶。再说家里人都习惯了,见天儿吵,奶奶说热闹,您二位吃饭吧,不用理会。”
厅外,一个灰色人影闪电般掠过,快得方姨妈看不清楚。随后那人,红花抱着个大扫帚,方姨妈看在眼中。
“不得了,明珠,是红花和人吵闹,我们去帮一把吧。”
方明珠茫然:“红花一个人在跑,我们去帮什么?”
方姨妈想想也是,坐下用饭。
一问一答,送菜的家人出厅外就笑得不能自持,万掌柜的好功夫,别人都看不清楚他,但他却还肯给红花不时追上,家里的戏又开始了。
……。
下午袁训没有出去,说好几天没好好陪宝珠,和宝珠在房里对窗外说话。宝珠手中不闲着的,又是针线。
袁训略表嫉妒:“这个竟然不是我的?”
掐云绣金的小春衣,活计好,似春花徐徐绽放。
“昨天做的你的,今天就做加寿的,明天就得你儿子的,可好不好,你们呀一人分一天。”宝珠嘟嘴儿,人家已经忙不过来。
瞅她肚子,袁训喃喃:“我说你身子这么大,你要生三个四个的,你以后光做针线就可以累到起不来。”
“那你的不做了吧?”宝珠逗他。
“岂有此理啊,有了孩子,你就不要丈夫。”
宝珠格格一声笑,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身子叫大,是母亲告诉你的?探花郎怎么还懂这个?”
袁训得瑟:“探花郎无所不知。”
宝珠偏要开他玩笑:“我知道了,是你中午赶回来敬方姨太太酒,听她说的。不然,”宝珠忍住笑:“你哪里能听到呢?”
“我懂的,是听她说的?”袁训抗议:“呆子小宝,你太看不起你家探花。”
宝珠嘻嘻:“今年就出新探花,你这旧探花啊,”
“旧探花,”袁训笑出声:“你要这样的说,我也有了一句,我说旧探花夫人啊?”
宝珠挑挑眉:“我也跟着旧了?”
“难道你要我说非也?”袁训挤眉弄眼地笑。
宝珠嘀咕:“好吧,夫妻一体,你好我就好,我好呢,你也就好。真是的,倒不能拿你打趣,把你看低不打紧,”
“不打紧吗?”袁训坏笑。
对他挑挑最近吃得圆了的下巴,宝珠嫣然坏笑:“不打紧的,把我跟着低了,这才打紧。”对着这调皮的笑容,袁训叹气:“好吧,你有身子你最大,”把下巴端起,满意地道:“不过,幸好你就要生了,我劝你收着些儿,好好的讨好你丈夫,不然嘿嘿,眼看你就要落我手里。”
宝珠冲他扁起嘴儿,袁训瞪瞪眼,再都没忍住,一起笑了起来。
“说真的,夫妻同为一体,我这就要和方家走动,好好的对她们。”宝珠微微地笑。
袁训不但点头称是,而且拍手称是:“夫人高见。”
“如果她们再犯糊涂,我不许。”
袁训对宝珠,总是附合的多。正要再点头,宝珠若有所思的笑脸儿扬过来:“你说褚大知道,他会不会说我凶?”
“他只会感激你,”袁训往沙漏上看看,道:“是喝汤的钟点儿,今天这汤还没来?”正说着,帘子打开,红花送进来,袁训接过,热气腾腾放到宝珠面前,亲手把调羹送到宝珠手上。
热气,把夫妻两个人眉眼迷得模糊,但那暖氛遍布房中角角落落,有些不出自汤里,出自他们身上。
红花出来,又一个人感动上来。让万大同闹腾的,红花见天儿想自己的亲事,找个人,要和小爷这样体贴的,气死万小糟!
夫妻感情太好,随意的一个动作,家常无比,也引得小婢无限感慨。对房中夫妻自己来说,浑然不放心上。
袁训服侍宝珠不是今天才有,宝珠甘之如怡,也早习惯。她喝着汤,继续和袁训说着话。
“褚大跟着你,前程我不担心。”
“小王爷早讹过我好几回,说他可以给褚大今年报上军功,但前提,”袁训倚着宝珠坐,守着她喝汤,就凑到宝珠耳朵上,低声笑道:“你生个女儿赶紧给他。”
宝珠又把嘴儿噘起:“你呀你呀,我还没有生孩子呢,你就早分给别人。母亲疼你,从不说你。可姑母呢,我们今年全在京里,姑母发脾气,可就在眼前。”
“加寿的亲事不是给姑母定下,小沈将军……”
宝珠掩住袁训口:“别说了,”袁训在她手指上亲一亲,宝珠笑着重握调羹,慢慢地道:“加寿亲事不能更改,我知道你对小沈将军内疚,我们呀,赶紧生个女儿给他,你就不会再提这事情。”
眸光,在隆起肚子上滑过。袁训一把握住,空拳头似结束住宝珠的眸光,袁训笑道:“不许说再生女儿时乱看,你这一胎生的,是儿子!”
“就是儿子,也早让你许人。我就不能定一家亲事吗?”
袁训轻笑:“原来不是为姑母打抱不平,是为自己。”
“你自己算算吧,我这才怀第二胎,你已经又定出来五个孩子。”
袁训眼神无辜:“有吗?”
“你把儿子定给连家,定给尚家,定给苏先大人,你把女儿定给沈家,定给小王爷,”宝珠叫苦:“我不是猪。”
宝珠这生长在宅门的姑娘,山西走一回,也知道猪是论窝生的。
袁训哈哈大笑,坏心眼的来安慰宝珠:“我也没让你一生一窝不是,呆子小宝,咱们啊,一个一个的生,”
宝珠对他黑下脸儿:“我要生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你许的债还掉。”停下调羹白眼儿:“难怪俗话说,儿女债,欠不得。”
“这话是这个意思?”袁训笑得要倒,不笑的时候,又坏坏的来“安慰”宝珠:“你虽然不是猪,但一直生下去,生到六十岁,从此姑母见你也要叫小宝儿,从此母亲见到你……”
“六十岁?”宝珠脑海中出现“一窝”孩子围绕膝下。呃,不对,是一堆孩子,都扑过来:“母亲,给我做针线。”
宝珠犹豫不决,我是应该打个寒噤呢,还是喜欢我能生,我变成了猪?
最后她选择的,是握起小拳头,在袁训身上捶打,娇嗔道:“我要是生到六十岁,你就是猪父亲。”
扑哧一笑:“加寿会喊苏先大人苏爹爹,你呀,你是猪爹爹。”自己乐了,推开汤,笑得寻帕子来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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