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博古架上,一炉佛香袅袅而升,坐在佛香中的人似在氤氲中。她们的面容似从回忆中走来,在这佛堂深院里,都似宁静得如窗外的雪松。
智通是悟道的人,面容安宁。安老太太嘴上诉着苦,嘴角却噙着笑。似乎她说着孙女儿是三个仇人,其实却是三个亲人。
一面微笑,又一面诉苦。
“可怜我几十年带大这三个孩子,守住安家这点儿家业,不容易是不容易,但只要她们有点儿孝心,我也就能知足。”安老太太此时的语气,似极在撒娇。
像是一年的不满,全攒到这儿来倒个痛快。
智通含笑,轻声地回答着:“怎么不孝顺呢?家里没有老太太你,不早就乱了。”她的话带足了恬静,语句朴实而又中肯,一语就能打到安老太太心底去。
老太太的眉眼儿就舒展开来,皱纹也跟着展开许多,一抹笑容吟吟在唇边,但话中还是继续的含着抱怨:“没有一个不怨我呢?风,我挡着;雨,是我挡着;第二的媳妇要改嫁,也是我拦下来,她恨上我这几十年,只盼着我早死。”
“你精神康健,还能活一百岁呢。”智通扑哧一笑,安老太太对安二奶奶邵氏的一肚皮意见,智通听了几十年,而且从没有烦过。
安老太太在她面前,似极能放松,总是带着笑:“当初许亲的时候,什么书香门第,官宦家族,媒人的嘴说得极响亮。结果呢,二爷死了没几年,看了她几年的眼泪水不说,又要改嫁,改嫁不成又要寻死的,我活着一天,不许丢这样的人!”
“所以我知道你辛苦,二爷死了二奶奶要改嫁,老太太都守着,她有什么道理要走呢?”
“就是,又不是少她饭吃!脑子晕了的,改嫁的二婚头有什么好!”安老太太是在责骂,却笑容满面,笑中带着得色。
火炭上的茶水“啵啵”的响了,智通起身添上茶,一举一动无不安然宁和。茶香中,她的行动中,安老太太的心似在温水中浸过,话就更多出来。
“三房的嫁妆都有单子,老大老二老三去了以后,我当着管家的面,请来余县令和里正作主,当她们面封了的。要改嫁可以,要退嫁妆万不能!还有孙女儿呢。邵家的大爷跑来跟我吵,我说要命给你一条,就怕你拿不走。”
邵氏改嫁的事,智通也算是知道的比较清楚,当时城中沸沸扬扬,有说邵氏不对的,有说安老太太霸道的,直闹了一年才平息下去。
智通摇头而笑:“不是所以人都清楚在家的日子,也是可以清静的。”
通红的炭火下,智通眉目愈发清晰,而安老太太则愈发的面容柔和。出神想了想,又低声而笑:“好在就这三个孙女儿,也大了,再操心一年,我就真的能清静下来。”她笑得有些神秘:“辛苦了十几年,见功夫的地方全在这一年里。对我好的,我给她一条明路走,愿意对我好的,我也给她一条明路走,就是担心一件事,”
她笑容收敛几分,有些冷冷:“人想得太多,明路摆在眼前也不肯走!”说到这里,她眸光有几分忿恨起来。
智通是顺着她的心情走,见她又往不开心的地方想,忙劝道:“年青孩子走错路,是常有的事。论起来您和我,打年青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是啊,”安老太太消了气,悠然道:“年青的时候,不都是这样,见识又窄,又不肯听人的劝。这就是年青人的光景,我们是比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