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说爱情使人盲目,自大会让人目光短浅,每一种情绪,无论正面还是负面,都会给人带来不尽相同的影响。
对于林文忠而言,愧疚陪伴着他的下半生,为了弥补这份愧疚,他不惜将吴氏的后裔藏在自己的家中,以女儿的名义,对她千般顺从百般好。
这愧疚带来的负罪感让他感到非常的痛苦,但他却不想遗忘,也不想放下,甚至每每夜里便摩挲着那柄杀死吴家家主的短刀,强迫自己铭记这段往事。
人是一种很喜欢沉沦其中的动物,有人沉迷于美色好酒,有人沉迷于声色犬马,也有人沉迷于权势尊威,当然,也有人喜欢沉迷于过往的痛苦之中。
或许这种痛苦会让他生不如死,但这种痛苦却又不断证明着,他的心还是活着的。
杨璟并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愧疚和痛苦,也不算太了解林文忠这个可敬的老人。
但他知道,林文忠从来都一视同仁,他对待三个儿子的态度,与对待女儿的态度,实在有着云泥之别。
且不说古时重男轻女,便是疼惜女儿,以林文忠如此克制的性格,断然也不会宠溺到如此极端的地步。
这也只能说明,林文忠并没有将林雀儿当成女儿来养,这个女儿就像他心中那个愧疚的无底洞,需要不断付出自己的所有,来填补和弥补,也只有不断地付出,才能缓解愧疚所带来的痛苦。
杨璟本也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邹氏却自己的言行,替杨璟验证了这个问题。
诚如杨璟所言,苟凉生已死,想要放林雀儿一马,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他也终于明白,邹氏之所以性情大变,就是为了替亡夫继续保护林雀儿。
他无法指责林文忠夫妇的做法,他只是被他们之间数十年如一日的恩爱和相濡以沫、心灵相通的这种感情所感动了。
眼下魏潜虽然保住了命,但除了与苟凉生之间的遭遇和死斗,这位知州大人也没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杨璟的调查还需要继续进行。
在得到了邹氏和林勋等亲属的许可之后,杨璟终于带着宋风雅,开始给林文忠验尸。
按说这种事情,实在不好让亲属参与,毕竟要顾及亲属的个人情绪,不过到底还是有一个亲属,强烈要求参与验尸。
而让杨璟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参与者并非在军伍里打拼了十几年的铁血汉子,如今的矩州兵马都监察林勋,也不是江陵府暗察子密探的小档头林爵,而是平日里温文儒雅到了有些懦弱窝囊的林官!
杨璟想起林文忠书房里头悬挂着的,那些落款为林官林朝臣的字画,也隐约体会到了林官的心情。
杨璟早先已经初步查验过林文忠的尸身,今番想要找出真正的死因,也只能动用解剖的手段。
毕竟林文忠的房间还要留给邹氏当个念想,总不能搞得血淋淋的,所以杨璟便将旁边的书房当成了临死的验尸房。
杨璟打算搬运尸体的时候,林勋和林爵上前来,与林官一道,兄弟三人小心翼翼地将父亲的尸首转移到了隔壁的书房,便如同小时候父亲背着他们在军营外头,小心地追捕着猎物一样。
林勋和林爵最终没有留下来,杨璟让宋风雅将门关好,周围点上十几个灯盏,梁上挂着好几个灯笼,房间内顿时亮堂如白昼。
毕竟是冬天,杨璟也不担心这些灯火会使得室温上升,影响到尸体的内部变化。
杨璟看着林官,一边戴着手套,一边问道:“二公子,咱们这就开始?”
林官暗自吸了一口气,咬牙点了点头,杨璟便点了三根线香,与宋风雅林官一道拜祭了林文忠,便打算除去林文忠的衣物。
邹氏对林文忠太过了解,并未给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军穿上富家翁常用的那种松垮垮的寿衣,而是给他穿上了一身旧战袍。
林官并没有太多言语,默默地走上来帮忙,与杨璟一道,给父亲除下这套战袍,小心地叠好,轻轻放在父亲脚边的凳子上,用白布盖着下半身,生怕父亲仍旧会着凉一般。
杨璟虽然有心培养宋风雅,但林官在场,总不好将林文忠当成教学的标本,也只好让宋风雅靠后一些,给他当个助手。
杨璟从头部开始检查,便是头皮和毛囊都没有放过,而后一路检查到脚趾,除了左胸那处浅创之外,林文忠身上还有十几处陈旧性伤痕或者伤疤,左手腕还有些畸形,应该是骨折之后没能正确接驳复位,而导致的畸形。
杨璟也并没有放过眼耳鼻口喉等关键部位,甚至于连下身都检查过,可谓从上到下由内而外,终究没有太多的收获。
林文忠虽然年过六十,但仍旧每日练武,身子骨也硬朗,身上并无肥胖赘肉,甚至连大肚腩都没有,皮肤虽然松弛了些,但肌肉还未萎缩。
杨璟将手术器械都取出来,摆放在旁边的长条桌上,准备开始解剖,可这个时候,林官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杨璟想了想,只好摇了摇头,林官也感到非常的失望,忍不住眼眶发红,转过身子去,本以为自己比大哥和三弟坚强一些,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没能坚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