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起又道:“公公与陛下亲如师徒,陛下亲政公公也是建了汗马功劳的,平日里公公的判断对陛下也颇有影响,公公自可算是陛下的耳目,这便是秦王需要公公言说好话的道理。可是,如今公公随征在外,秦王无法左右,让神策党人吴晖送礼一事便是道理。而要保证陛下耳目清明,设法将魏公公换了,才是完全之策!”
魏桓听到这儿,怒哼了一声,骂道:“他敢?”
卫起道:“公公息怒,吴晖一事表面上看是秦王阿谀公公之举,但其后还有一层意味,那吴晖一旦送礼,便有办法让陛下得知,陛下心生自会产生疑窦,觉得公公与秦王勾结。而此刻正是战时,陛下定然会心生芥蒂,届时对公公自然不利。这时若再有军中人士,将前方的私密内情流传回京,留作印记,再由秦王揭发而出,公公到时便真的是难于自辨了。总之,无论秦王如何行动,公公定然是秦王眼中必除之钉啊。”
魏桓听到此处,额头冷汗岑岑冒出,吴晖一事他只觉的蹊跷,但从未想到如此地步,这时不由得脑中焦灼,他忽然想到一个关窍,忙道:“那照你说,军中有内奸?还会用这些消息污蔑我?是谁如此大胆?”
卫起这时忽然跪倒在地,磕头道:“公公赎罪,奴才之所以知道这些,便是由于这些信函均是由奴才书写的啊!秦王便是我教中的长老,卫起迫不得已,才给他卖命啊!”
魏桓听闻此言,大惊站起,伸足便要向卫起踹去,忽然觉得不对,也没管跪在地上的卫起,自顾自在堂上踱了几步,喃喃道:“你,你们魔教之人果然龌龊!萧铣你个混蛋,敢和咱家耍阴招,咱家要捏碎了你的蛋!”他又负着手来回走了几圈,心中反思刺秦一案始末,顿时觉得卫起所说颇有道理,若秦王真实光明神教长老,那用自己的属下设局刺杀自己未遂,从而引发朝局动荡也并非不可能之事。但他心中还存有疑虑,于是瞥转眼来,朝地上的卫起道:“卫公子这番与咱家说道这番言语,不怕秦王殿下回去把你煮了么?”
卫起这时磕头如捣蒜,道:“奴才心知秦王难于成势,刺秦一案之时便想我抛弃,跟着秦王断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便想弃暗投明。”说着忽然大声道:“奴才姓卫,公公姓魏,五百年前本是同族,若公公不弃,恳请收下奴才做了干儿子吧。”
魏桓看着眼前这个软骨头,心中忽然大乐,他最爱的便是这般阿谀奉承之人,加之这人颇有才华,又是光明神教巨门使者,又可做秦王反间,左右自己的干儿子也并不少,于是便道:“为甚想做咱家的孩儿?”眼中冷光隐隐。
卫起心知自己计划中攀上魏桓这一步已然成了大半,心中一定,嘴上似乎兴奋颤抖道:“卫起早想跟着公公荣华富贵!”说话间额头已然贴到地上。
“喔,本公公怎么知道,你不是沐允那蛮子的奸细呢?”魏桓冷笑道。他早知道卫起去见沐允一事,方才一直不说,便是要等到卫起认为自己放松了对他的戒备之心时方才突兀问出。这时卫起回答只需稍有差池,魏桓自有办法让这个软骨头后悔来到这个世间。
卫起听闻,眼睑不由得一眯,跪在地上大声道:“公公明鉴,孩儿也是不得已啊!”
魏桓听闻卫起如此说法,心中的好奇也被勾起,嘴角一咧,冷哼道:“喔?”
卫起不敢直起身来,依旧拜伏道:“公公不知,那沐允便是我神教中的破军使者啊!”说着磕头道:“巨门化气为暗,因此巨门使者便是暗中行事之人。而破军使者便是教中军权者,秦王的杀伐之刀啊。孩儿之所以去,是因为孩儿身为巨门,身负联系责任,可孩儿恨秦王入骨,去见沐允便是要取得他的信任,从而挑拨他与秦王的干系。”说到此卫起忽然直起身来,牙齿紧咬,面容狰狞,似乎恨不得将秦王活剥了一般。
魏桓见状,细思卫起言语,并不甚不妥之处,且他久在权利漩涡之中,也知道沐允与秦王走得近,此点料来卫起也胡编不来,于是面上终于转为和缓,打了一个哈欠,道:“唉,本公公也累了,既然是咱家的孩儿……咱家便收留了吧”说着左手一拂,将茶碗抬起,浅浅饮了一口,道:“可是咱家孩儿啊,你却要如何挑拨呢?”说着坐下便将腿搭在了楠木小凳之上。
卫起识趣,连忙上前,给魏桓捏起脚来,边捏边道:“卫起有个信得过的堂弟胡忠贤,便在京城经营绸缎生意,平日里便是教中传讯之人,若要搜集秦王便是我教长老的证据,还得靠此人出手。只是此事若要成功,还得劳烦公公推荐我堂弟去拜见一个人。”
魏桓翻眼,曼声道:“谁?”
卫起答道:“缇刀卫副指挥使,言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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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西,荒古东面,弧羁部落酋长的牦牛皮大帐之中,忽赤尔丹手上拿着翻倒的马奶酒碗,忽然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从美梦中清醒过来。看见旁边收拾酒具的壮硕的妻子,不由得用荒古语唠叨道:“草原的狼是喝烈酒为生的,怎么能将他的生命收走呢?”
妻子狠狠斜了他一眼,回道:“从来没见过只喝酒不奔跑的狼,我亲爱的弧羁酋长啊,你现在已经是草原上最为懒惰的酋长了,如今幽焉要没收弧羁的马匹牛羊,你却不敢反抗,只敢拿我来出气!”说着气呼呼一掀毡帘,出了帐包。
忽赤尔丹挨了这一通骂,便再难以入睡,他看着妻子出去的身影,无奈地拍了拍毡子,提了一个见底的酒壶,遥遥晃晃地踏出大帐。
这时夕阳已斜,辽阔的草原之上,巨大的日轮照耀皑皑白雪,雪上还行走着稀拉的牛羊。在这一眼能看出百里的牧场中,牧民们已然纷纷在赶着牛羊回圈了。
忽赤尔丹看着这日益苍凉的草场,心中暗自叹息,若是往年,牛羊也不至于如此之少。如今不止气候寒冷,还要应付幽焉的征调,如今部落之中过冬都成了问题……
他摇了摇头,脚步踉跄,走到账外一匹马前,也没什么动作,便翻身上了自己心爱的黑马。
那马被他一摧,顿时四踢翻飞,撒欢儿般便向帐外奔了出去。
忽赤尔丹醉卧马背,全然任由坐骑飞奔,间或见到牧民,他便直起身来在马上脱下毡帽,对牧民行个礼,之后“吁率率”一声,又是催马前行。
牧民们见到这个酋长,均是心中不是滋味。他们知道这个忽赤尔丹曾经是草原第一的骑手,完全可以做到在马背上睡觉的程度,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曾经积极勇健的酋长却成为了一个以酒度日的中年胖子。而今草原减产,寒冻来临,还被东边的幽焉欺负,这个酋长却似乎是醉死在了酒中,依然不思进取。许多弧羁牧民都已然默默移居到其他部落,而留下的牧民,也并不打算寄希望于他们的酒鬼酋长。
忽赤尔丹却不管这些,迎着夕阳,把最后一口烈酒喝干,然后将酒壶抛却,朝着夕阳奔去。旁边忽然啼声得得,有一匹小野马正加速跟进,那匹马通身赤红,四蹄之上均有一道白纹,虽然从身量来看齿龄应该还是幼马,但此时脚力已然非凡。
可是在忽赤尔丹这样的骑手看来,骑马的乐趣在于驾驭与征服,速度反而只是其次。
他两脚坠蹬,身躯后仰,侧背望向那小红马上的骑士,忽然微微一愣,开口道:“索哲,你哥呢?”
那年轻骑士索哲闻言,哈哈笑道:“父亲您酒喝多了吧,大哥上个月便按您的吩咐北上了啊!”说着一打马,催着红马飞速赶上,这一红一黑两匹骏马便在草原之上追逐驰骋起来。
忽赤尔丹这时也是哈哈大笑,道:“难怪你骑了他的闪电儿,和我的乌云来比赛了。可是闪电再快,也划不出乌云啊!”说着也不服输,打马奔驰。
跑了一阵,快到草原边缘的沙漠之上,两马均是速度微慢,忽赤尔丹忽然勒马,马蹄在草地上拖出长长的一道土尘,而索哲骑着的闪电儿显然训练较差,又奔出去好远方才停住。索哲勒马回到忽赤尔丹身旁,却见忽赤尔丹稳稳坐在马背上,方才那个颓废的嗜酒胖子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目中装满了夕阳、黄沙、残雪和荒草的荒古汉子。
索哲也不下马,对忽赤尔丹道:“父亲,幽焉慕容老家伙在建昌办寿宴,荒古俺巴汗派出的使者是哈济里齐,不过已经被我们的人干掉了!”说着好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咱们的铁砂已经产了不少了,待我再抓些匠人回来,加紧冶炼,看来明年造出十万件刀枪应该没问题。”
忽赤尔丹闻言大笑道:“老俺巴确实是昏聩了,怎么能派哈济里齐这样的羊羔儿去当使者呢?索哲,你继续去盯着矿场。至于那建昌,你父亲我好歹也是幽焉狼主封的乌骑上将,此刻去建昌闹上一闹,自然是应该的!”说罢一打马,伴着哈哈长笑,马蹄踢起了雪与尘土,黑马已向来时路奔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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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古纪年》:“大业三年始,荒古东弧羁等部现铁、锡矿,牧人渐擅冶事,故军铁不需于河西,势渐大。”
《幽焉史》:“正隆六年,海陵率骑兵十三万南征,部大将吕焕先、忽赤尔丹、斛律欢为先锋,韩长恭及金源郡王峋为侧翼,并与扶桑、羌苯、荒古盟,约分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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