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镇正待发声呵斥,却忽然觉得背后一凉,他也久习运气之法,顿时察觉是股极强杀气。一时间话到嘴边叫不出去,心跳也骤然慢了!
刺杀?他心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他身子虽然被瞬间杀气盖得动弹不得,但眼神不由得飞向旁边景台上的秦王,这个角度上,秦王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却看不清晰。
陆丙!他忽然想到陆丙此刻不在身旁!
难道……萧镇忽然似乎有一丝莫名其妙的解脱感。
这时忽然听得背后方才饰演周大都督的虞紫壶忽然“呀”了一声,似是受了方才场中的惊吓,一时间承受不住,晕厥了过去。那绵软纤细的身子一下子便扑在旁边的柳白壶身上,那柳白壶眼神冷冽,此刻却似乎笑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虞紫壶的背,喃喃道:“没事了啊,乖……”也不管天子在前,将虞紫壶背在背上,便往后台走去。魏桓见这柳白壶嚣张,正待发作,却见柳白壶眼神冷冷撇向自己,魏桓登时觉得像是被猛兽盯上的感觉,背上冷汗岑岑冒出。魏桓也不再管那鬼师爷,回到萧镇身后,却见萧镇此时脊背微颤,便默默将一只手搭在了萧镇背后安抚。萧镇此时心中压力突然减轻,反手握了握魏桓的手摇了摇,示意自己没事。
这时忽听的场中一个苍老高古的声音响起,似乎中气并不太足,但此刻众人均不言语,听来却还算清楚,却听那人说道:“晋元莫怕,好男儿正该如此!我刘家若是因你一言而被灭门,必也会因你一言而垂汗青!我刘士奇绝不怪你!”这话说来虽然并不迅疾,但字字铿锵,平淡中带着一股奇倔的傲气,放眼看去,却见一个瘦高老者站在场中,他身旁还兀自立着一个全身带血的中年汉子。
此时在场之人均是京中权贵,一看这二人之下,登时愣住了!
论文,朝堂之上何人高得过中级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刘士奇!
论武,军阵之中何人敢称压得住柱国将军、九门提督石信!
而此时这一文一武正同时立在场中!
立在方才那帮少年“案犯”之前!
中央景台之上,萧镇这时已然按捺下脾气,心中暗想方才若是没有那突如其来的心慌之感,自己此刻已然下令场中戍卫围剿刘、石二人了。此时他看见石信,已然清楚此时三大营必然已在外围包围,自己若是方才动兵,那此时难说便引发政变,一时间额头冷汗冒出。他眼见魏桓按捺不住正要向台下呼喝,便一脚踢在魏桓膝弯之上,顺势使了个眼色,示意要他莫要言语。魏桓见到皇上神色忧急,便也不敢多言。
这时却听闻太后伞冕之下,一声厉喝忽然响起,却是太后骂道:“柱国将军,此时祭旗大典还未结束,你如此闯入,莫非无视王法了吗?”她这话虽然尖细,但怒吼之下,却依然清晰。
这番言语一处,台下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在场人众大都是精明之人,此时见势不对,早已想偷偷溜走,但此时忽听得太后出言训斥石信,均是心中惊骇,暗骂太后毕竟是女人家,果然糊涂。此时若是激怒了石信,后果可不堪设想啊。于是纷纷屏息看着场中两大臣与台上的天子,祈祷他们不要殃及池鱼。
只见台下石信方待言语,却见这时刘士奇朝他一摆手,自己走上前去,在台边拜倒,道:“老臣这几日告病赋闲在家,本思忖己身年迈,该有他人为家国效力,已有不问朝局的心思。但私下寻思,现下幽焉南犯,掠我疆土,害我人民,若是老夫在此时求退,岂非不恤君上,不体黎民?”他此处提及“不恤君上,不体黎民”,显然是将方才刘晋元的话套入,但他此番乃是自嘲,且语挚意笃,让人听来却有别样滋味。萧镇此时不料刘士奇会出来说这番话,但听他语境,竟然是有支持北伐之意,于是也不打断,待他继续。
却听刘士奇续道:“今日老夫就医之后,与友人饮茶谈论。却不料这时眼见火光四起,又听闻有贼寇至南城……”场中众人听闻此言,忽然想到今日大雨之前的那场突兀的烟火,一时不由得均是惊异莫名。而萧镇此刻心中仅有两个字——“果然”,于是凝神细听。
“老夫寻思,若是家国之难在前,哪怕如老夫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将死之人,也该将这条老命送在和幽焉贼子对敌之处啊!”老阁老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他话音苍劲,一时间场上回鸣不已,众人听得阁老此言,心中都觉得有些难言之感。他们本来大多均是通过读圣贤书而得来功名的,虽然自己行为往往有愧于圣人门生的称号,但大部分人还是会将廉耻贴于面上。在朝中一片看衰北伐的声音之下,有这么一个平素以谨慎为名文官魁首大张旗鼓地言明自己的报国之意,登时让场中百官觉得难堪异常,也开始思量是否也该装装样子,来体现一下自己也非无底限之辈!
而这些言语听在萧镇耳中却不相同,他知道刘士奇这番说辞,已然是在为自己的北伐大计声援了,他这时皇权不稳,颇为需要朝中重臣支持,而此时刘士奇的表态无疑是重要之极而又意外之极的,于是他扶着阑干的双手又再次微微颤抖起来,而这次,却是带了些许兴奋!
“……老夫看见南山火光,于是便也带上仆童,向南城奔来。但却不料,到得南城,却见到了石将军,而三大营这时已然将来犯的贼人抓获,却原来是幽焉得知我大齐天子今日祭旗,于是派了军队前来相扰,却被我大齐男儿一网打尽,轻易便破了匪寇!老臣以为,既然我大齐的少年儿郎可以屠狮伏虎,为何我大齐的雄师不能生吞了幽焉的狼兵?”他这话说得慷慨激昂,却也巧妙非常。说到这儿,又是一拜,道:“陛下明鉴,太后娘娘明鉴,臣与石将军此来,并非扰乱祭旗大典,而是为报捷来的!此地是我大齐的祭旗之所,这捷报,当可作为我祭旗大典之祭品!”说罢与石信一起,一拜到地。
却听凤伞之下,太后忽然冷哼了一声,骂道:“胡说……”
这时萧镇忽然打断太后,吐气开声道:“阁老平身,石卿平身!”他这一句中气颇足,顿时将太后后面的言语压下,只听他道:“你二人次番心思,却是为朕分忧。朕念在你二人今日操劳有功,各赏银千两,赐玉带,稍后向户部领取。营中剿寇立功者,均赏俸半年。”
他这番恩赏,一来是示意众人自己对力挺北伐之人的恩赐,二来他心知此时石信大军在外,若非怀柔,恐怕并非易与,三来也要做实“剿寇”之名,让刘士奇这番话落到实处。但这番话说出之后,却见石信与刘士奇仍然跪在场中,并不起身,萧镇心中忽然一阵不安,而太后的声音也从背后传来:“陛下的赏赐兴许这些奴才还看不入眼啊。”说罢便是一阵清脆笑声响起,颇为幸灾乐祸。
萧镇被太后撩拨得有些微怒,等了片刻,却见刘石二人还不起身,顿时一拍阑干道:“朕已然赏赐,你二人难道还想抗旨不遵?”
却听这时石信忽然沉声道:“微臣斗胆,场中少年均是赤胆之徒,可用之人,想请陛下宽恕了今日场中犯禁的这几个少年人。”说着一拜到地,并不叙述原因。
萧镇闻言一怒,他方才给予赏赐,本来就是想将今日之事掩过,大事化小,但此时石信竟然直接与他杠上。虽然方才他听太后语气竟然似乎是在挑拨他与石信的君臣关系,但他也不知道这是否一种策略。想到自己如今还在险地,断然不能太过表现,于是他一字一句地回道:“你是在要求朕?”
石信笃定答道:“臣方才听闻状元言道,觉得有理,请陛下按照大齐律法,赦已服役者无罪!赦言谏者无罪!”这话虽然说来平实,但却似乎透着一股不能动摇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