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的谦逊,王斗也不推辞,锦州各地的沙盘地形,他早令护卫携带,此时召进大厅,摆在众人眼前。
沙盘的好处不用说,山川地理,全局在握,敌我双方的对战姿态,了如指掌,排兵布阵,信手拈来。
对厅内众人来说,王斗指挥战争的方法也颇为新颖,以往他们打仗,只是巡抚与总督,甚至兵备召入堂内,三言两语吩咐下来,各领各事,甚至连整个战役的全局,都没有个基本印象,哪如王斗安排的清楚明白?
不过沙盘虽好,众官将想要学习前去,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哨骑回报,自十五日起,女儿河北岸贼奴,己自乳峰山,河水北岸撤退,他们大部聚于锦昌堡,伊家岭等处。依哨骑的刺探,该处的贼奴,以奴满洲正蓝旗,镶蓝旗,正白旗,镶白旗为主,总兵力估计在七万至十万之间!”
“其中伊家岭等处,驻扎的是奴汉军各旗,还有朝鲜军马。”
指着沙盘,王斗缓缓说道,将一些小旗,一一插上,敌军的布置,立时一目了然。
厅内各人更为眼热,这沙盘真好啊,有此利器,纸上谈兵,就成为可能。
王斗的手,又指向白庙堡,该处离伊家岭,约有十几里。
王斗同样将几面小旗插上:“此处之奴,以贼满洲二黄旗为主,还有众多的蒙古,外藩蒙古等北虏兵马,又有他们大量随军奴隶,辅兵等,估算总人数,不会下于十万!”
厅内鸦雀无声,这个瞬间,众人才明白为什么王斗坚持与敌对峙,现鞑子兵马不少,他们更战力出众,一个不慎,就是王师精锐尽丧的结果。
张若麒,王德化诸人,更产生了速速复旨禀报,言论锦州之战,不宜速战速决的念头。
洪承畴心下叹息,若不是圣上与朝中诸公催促,他也不想这么快与奴决战!
王斗的手指向锦州城:“相较之下,锦州城外奴兵较少,只有奴满洲二红旗,蒙古二红旗,连上一些跟役辅兵等,估计总人数不会超过四万。”
最后,王斗的手重重点在遥远的义州:“此处奴兵更少,旗丁不会超过一万,余下尽是辅兵跟役!”
三言两语,王斗就将敌人布置态势分说明白,厅内各人,一一清楚明了。
瞬间,他们都陷入沉思,这仗要怎么打。
王斗扫视众人,他们都在沉吟,连洪承畴也是紧皱眉头,拈须思虑。
王斗笑了笑,说道:“依本伯的估计,因塞外侵忧,奴兵军心动荡,便我方不动,这两日间,贼也会主动与我作战!这次大战,女儿河北岸应该成为主战场,而奴在白庙堡布置如此庞大兵力,也恐大战同时,出师劫掠斩断我军后路!”
“所以……”
王斗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此战我军防战为主,守中有战,坚壁清野,最大程度的,给奴以杀伤打击!”
“满洲此国,诸位也知道,他们仍是强盗本性,难承受重大伤亡,只需各旗死伤一多,便是奴酋也难以镇压。加上草原上骚忧,介时就不得不退走,我军趁机恢复几个城池,便可大捷告慰!”
王斗定下调论,厅内众人都是一松,他们很清楚明清双方战力对比,那种尽灭奴贼,一鼓而平的论调,是不切实际的。
洪承畴缓缓点头,只有王德化、张若麒等人有些失望,王斗定下的调子,与他们的期盼,圣上与诸公的期望相差甚远。
不过听了王斗的分析,他们也知道王斗的决定才是最现实的。
东奴难以承受重大伤亡退走,才是最好结果,到时明军只需占据大凌河堡或是义州,便是空城也无妨,就可以对上下交待,己方兵马也不会折损很多。
王朴赞道:“忠勇伯不骄不躁,从实地出发,真乃帅才也!”
他大声道:“请忠勇伯继续授于方略,安排战事。”
王斗点头道:“好!”
他指着白庙堡那个地方:“眼下不能得知,白庙堡之奴,是包抄断我粮道,又或是列阵伊家岭左翼,左右夹击我北岸主力……”
他低喝道:“曹将军,王将军,刘总镇!”
立时曹变蛟、王廷臣、刘肇基出列,皆是抱拳喝道:“末将在!”
王斗神情严厉:“尔等勤派哨骑,密切注意白庙堡之奴,若大军决战,他们列阵伊家岭左翼参战,你等立时精锐骑步尽出,北渡女儿河,从他们的后翼夹攻牵制!”
王斗还道:“若白庙堡之奴非夹击我主力王师,而是包抄断粮,你等便谨守城池防线,务必同气连声,相互应援,不得坐守观望!”
三位大明新老大将,神情认真严肃,并不因王斗对他们呼喝指令有所不满,皆是高声领命!
还有笔架山的协守总兵孟道,王斗同样吩咐安排。
他虽然只有数千人马,不过笔架山山岭险峻,通行不易,前方的滩涂海岸,也挖掘了密密壕沟,加上五道岭,长岭山,杏山等处防线,笔架山当可稳如泰山!
王斗又看向宁远总兵吴三桂、山海关总兵马科、密云总兵唐通,喝道:“吴将军,马将军,唐将军!”
三人喝应一声,皆神情复杂出列,往日王斗还与他们平起平坐,便是爵位高贵,也是虚荣,此时职拜援剿大总统,却命令到他们头上来了。
不过吴三桂神情沉稳,锦州之战,将往日这个豪门子弟也锻炼出来了,而且看得出来,此时的吴三桂,对大明忠心耿耿,虽对王斗嫉妒,不过对他的喝令吩咐却没有异议。
唐通的脸上,甚至带些巴结的神情,只有马科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看着三人,王斗说道:“锦州之奴虽少,尔等也不可怠慢!吴将军,议后你立时遣信使前往城内,告知祖大帅我师决战之事,祖帅饱经军伍,你等在城外与奴大战,定然加以响应,以败奴贼!”
三人高声领命,马科目光闪动,忽然说道:“忠勇伯,为国奋战,我等义不容辞,只是这粮草……”
他脸上现出阿谀之色,显得有些怪异:“话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大军决战,将士也需吃饱喝足才是,请忠勇伯体恤一二。”
唐通也连忙道:“对对,马帅所言甚是,自到辽东后,我密云军的粮草,这粮草,嘿嘿,就有些不足……”
按大明作战军律,客兵行粮,还有粮饷供应,由各地官府,还有战地供给。当然只是支借,战后大部需要归还,这里面,有非常复杂的换算关系。
还有,很多边镇,总兵大帅,并管不到镇内各副,参,游击将军的粮饷支应,只是战时有节制权罢了,如王斗这样的靖边军情况,是大明仅有的,这也是朝廷对王斗无可奈何的地方之一。
如此多的兵马汇集辽东,所以各营粮草供应形势,极为繁杂,以人马多寡,军力强弱,亲疏关系支应粮饷,每天都会产生不计其数的问题。
虽说名义上,辽东巡抚邱民仰负责转运粮草,并向监军王承恩负责,不过巡抚、兵备等屯田,军事,民务一把抓,粮草征收后,却要交到镇内,路内的户部官员手中,各种仓库,也是由这些官吏掌管。
可以说他们是苦差事,那些户部官员才是肥差,而且这些户部官员与邱民仰是同事关系,邱民仰并不能节制,只有总督洪承畴才可过问,若要扯皮起来,数个月内也不能解决一件事。
所以围绕粮草供应,那些户部官员大有文章可做,靖边军以真金白银开道,又有东路商队供应,加上凶神恶煞……
曾有官吏刁难,被王斗下令抓起来吊打,巡营示众,无人敢以求情,所以辽东的粮草供应,对王斗不是问题,
当然,粮草对王斗不是问题,对各镇军马来说,就是大大的问题,因战时各营兵将受其总兵节制,所以粮饷供应,很多镇内将官就趁机向其总镇吵闹,如马科等人,就常日一头三个大。
趁这个机会,马科趁机向王斗提出来,按理来说,他应该向洪承畴或王承恩陈情才是。
王斗微微一笑,说道:“大战将临,让将士吃饱穿暖,确实极为重要!本伯也是从小兵过来的,知道饿肚子的滋味,饭都吃不饱,怎能打仗?”
他看向监军王承恩,这个皇帝最忠诚的太监,他沉吟不语的时候,颇有些阴森森的味道。
不过接触到王斗目光后,他脸上浮起笑容,含笑说道:“忠勇伯但且安心,眼下存放辽东的粮草,足以让将士食用近月,决战就在眼前,咱家这就吩咐下去,一气发下半个月的粮草。”
王斗赞叹:“王监军心系将士,本伯佩服!”
随后他眼中浮起寒光:“本伯也会派遣军中镇抚巡弋,有敢违令贪渎者,依战时律令,全部杀了吧!”
整个厅内鸦雀无声,王斗虽然神情平静,语气温和,然看在马科等人眼中,却是整个脊背上,都涌起阵阵冰寒。
他看了唐通一眼,也看到对方张着嘴,眼中满是惊畏神情,二人互视一眼,都是回醒过来,连连施礼:“多谢忠勇伯高义,多谢忠勇伯高义!”
天使王德化也是回过神来,他咳嗽一声,嘿嘿干笑几声,说道:“忠勇伯魄力惊人,咱家佩服,佩服!”
吴三桂也是施礼退回,心中暗叹:“全部杀了,或许,也只有王斗,才有这个能力与胆略吧?”
不过他心中一松,虽说他是辽东土著,豪门大族,粮草供应不是问题,不过友军若能粮草充足,士气高昂,也是他愿意看到的。
看着王斗威严而平静的脸容,他忽然发现,自己距离王斗越来越远。
或许,最后只能仰望他的背影吧。
洪承畴坐着不动,表情仍是从容淡定,然他右手略微颤动,却显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忽然有些后悔,把军略安排,交由王斗处置。
三言两语,王斗的手就伸向了四面八方,真是见洞就钻。
一片寂静中,王斗忽然看向辽东巡抚邱民仰,轻喝道:“辽东巡抚何在?”
邱民仰一愣,出列道:“下官在!”
王斗看着他道:“邱军门,此次吴,马,唐三位将军,还有锦州城下,小凌河畔战事,便由你节制指挥,务必激励将士,奋勇杀敌!”
双方决战,小凌河与锦州战事,己成片场小段,不是关键所在,不过仍然不可掉以轻心,邱民仰为人克板严厉,有他坐镇指挥,王斗还是放心的。
邱民仰心中涌起怪异的感觉,大明多少年了,还是第一个武人指挥他这一方巡抚大员。
不过他面无表情,只是严正拱手:“下官领命。”
他退了回去,感觉无数人的目光,注目自己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心中那种怪异感觉,更是始终排遣不去。
辽东巡抚节制指挥,吴三桂,马科三人倒不以为意,如他们这种总兵,若没有文臣坐镇指挥,反倒心下不安。只是有些目瞪口呆,看着王斗将邱民仰这等大员指挥得团团转。
王朴与符应崇惊讶之余,洋洋得意,忠勇伯水涨船高,前途不可限量,眼下连文官大员,都要听从他的指挥,深觉与王斗站在同一阵线的明智。
场中靖边军各将,也是人人自豪,大明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巡抚级别大员,被自家大将军,呼喝指挥。
场中各文臣,更是神情复杂,各武臣交流眼色,只有王斗平静,他指挥若定,仍然有条不紊的安排调遣。
兵备张斗、蔡懋德等人,王斗也安排有要务,防守松山堡,还有娘娘宫等处渔场。
清军若从杏山等地包抄,或许会有一些精骑,越过杏山,直逼明军腹心要地,大军作战在外,娘娘宫等处不免空虚。所以这些民夫商队聚集密处,也需深挖壕沟,竖立坚寨,坚壁清野,严防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