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关内的某些人成功了,那么新天子为了证明正德皇帝的昏聩,就如朱棣对于建文皇帝一样,那些建文皇帝身边的近臣,如方孝孺之类,当然都是奸贼。
那么换句话来说,李东阳呢?李东阳在正德朝是奸贼,可到了新皇登基,却就未必了。
毕竟,大可以有人说,这是刘瑾和叶春秋这些奸贼污蔑了李东阳,是行指鹿为马,要置一个忠直的大臣于死地。自然而然,李东阳会以一个全新的形象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会名垂青史,成为楷模。
毕竟,笔杆子是掌握在有些人的手里,多年以后,对一些历事的深究,能考究的,就是当初记下的那几笔。
对李东阳来说,他当然是巴不得关内的某些人能够成功,成功就意味着他不是谋逆,成功就意味着即便他现在被叶春秋所杀,也照样可以光耀万世。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相比于死,李东阳最怕的是,这一辈子的努力,最终却是以罪人的名义收场。
当然,叶春秋可以选择动刑,可是叶春秋也深信,李东阳到了这个年纪,一旦动刑,只怕还未等到他招认,人已经不成了。
叶春秋越往深里细想,越是意乱烦躁,他急躁地在这公房里来回踱步。
这件事,他势必要得到一个答案,可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要得到他所想要的答案,只有李东阳自己和盘托出。
想了想,叶春秋道:“李公,无论如何,当今乃是先皇之子。”
李东阳却是道:“亡国比之亡天下怎么样?”
叶春秋心里不禁有着几分怒意,他冷笑以对,声音显出了几分清冷:“什么是亡国,什么是亡天下?”
李东阳却是从容地直视着叶春秋道:“亡国,至多也就是改朝换代罢了,换了任何的天子,都没什么打紧,因为天下,还是这个天下。可亡天下却不同,亡了天下,士大夫的衣冠丧尽,仁义礼信不存,这……就是亡天下。时至今日,老夫是看清了,你怂恿陛下搞的那一套,就是要亡天下,你们眼里有商贾,有匠人,甚至也有农人、牧人,唯独不能容忍的,就是士绅,没了士绅,教化不存,圣贤之书谁来读?都学你们这儿学堂里的做派,教人做工,教人去学算学和抠律令吗?没了士大夫,谁带纶巾,谁穿儒衫,都学你们这里的人,为了做工,穿紧身的短装,都学那些商贾,鲜衣怒马,穿着这些不伦不类的衣衫吗?没了士绅,哪里来的礼教,你看看你这青龙,歪曲经义者有之,奢侈无度的有之,往来俱是商贾,谈笑之间,尽都是锱铢之事,我来这青龙,放眼所看的,只是铜臭,铜臭熏天啊,自有史以来,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即便是礼崩乐坏,也不至如此,这是千年未有的事,可怖,可叹,也可惜,这不是亡天下又是什么?”
说到这里,他鄙夷地看了叶春秋一眼,接着厉声道:“天下将亡,你却还在奢谈什么先帝,什么今上!鲁王殿下,难道不觉得可笑吗?老夫并没有什么愧对先帝的地方,先帝若在,见此情此景,也势必痛不欲生,我……不过是希望将这世界拉回它本该的样子,鲁王殿下也是读书人出身,可是鲁王殿下的所作所为,可有半分圣人门下的样子?你们在这里也修了孔庙,可惜……哈哈,这孔庙虽是恢弘大气,可在我眼里,不过是你们借此来掩饰你们肮脏的勾当罢了。那孔庙虽是簇新,可在我眼里,却是破败不堪,进出的,都是些城狐社鼠之辈。”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殿下想要给老夫安度晚年,这是殿下的好意,可是……恕老朽不敢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