浒墅关前。流民比之半个月前已经减少了很多很多。梅雨季节的到来是难民变少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相当数量的难民已经从苏州继续往南逃去了,整个杭州湾全有他们的身影出现。而还有一部分人,这些人是逃难群体中最贫穷的一部分,当初恐惧让他们做出了冲动的选择,带着自己仅有的储蓄和粮食,甚至只是一部分的粮食,就匆忙的逃往南方。现在缺衣少食的他们也只能在连连的梅雨之中向着来路返回去了。
因为江苏布政使苏尔德恐惧复汉军细作混入苏州城,很早就对城外的难民闭而不纳了,虽然这根本就没拦下暗营在苏州城的活动。可苏州的官府对于那二三十万难民,却连粮食都只稍稍的接济一二。这样的‘强硬措施’把一部分难民逼的不得不南下,也把一部分难民逼的不得不回头。
据说苏州城里已经有上万旗人汇聚在那里,这等于让苏州官府多出了上万张嘴照料,还要尽心尽意的照料。据暗营传来的消息,只这短短半个来月里,苏州城内就已经有几十起轻重不等的汉旗纠纷发生。苏州城内的老百姓对旗人的看法是一日比一日差。
陈鸣还特体指示苏州的暗营,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活动活动筋骨,贴贴大字报,散播散播谣言、流言,再或明或暗的袭杀几个民愤最大旗民,最大限度的挑动汉旗矛盾和纠纷。只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啥进展传来。
吴熊光已经被高晋保举为丹阳知县,虽然丹阳还在复汉军的手里,但吴熊光也算是七品官,也有官身了。北京回复的旨意还没有到,但苏州上下都已经用‘大人’称之了。他实际上是两江官府竖起来的一个招牌,是高晋、容保对所有人说的话:只要忠诚我大清,大清是不会忘记他们的。
吴熊光父子很为这个还没有确切落实的‘知县’而振奋和高兴。但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命。同样出身苏州的陈子铤,一样是举人出身,一样是毁家纾难,举起保卫乡梓的大旗,一样是名满苏杭的风流人物,虽然年龄大吴熊光不少,已经三十了,现在却变成了清廷的通缉要犯。不得不逃到江阴来寻浙江提督段秀林,因为段秀林手下有一文案,虽然是绍兴人,却与他同出苏州紫阳书院,二者交情极好。
段秀林打量着陈子铤,陈子铤则很放得下举人身段,在段秀林一介武夫面前跪下,大哭道:“军门,救学生一条性命!学生真的冤枉啊……”痛哭流涕。
“这是从何说起?”段秀林让陈子铤那至交好友将他扶起。
“军门,小生姓陈,名子铤,字心惟,苏州举人也。”自我介绍罢,陈子铤抖抖衣衫,言辞慷慨,面上展露出一股凌人的盛气。“子铤只一芥文士,但心识大义。处此动乱之世,亟思报效君国。陈贼西来,盗贼纵横,江南糜烂。苏州藩台大人苏尔德不善用兵,屡屡调度失措;手下兵将以劫掠为能事,遇贼则胆怯,一失京口、瓜州,二失常州,三失无锡,苏州委矣。盖因守卫兵将屡屡不战而退。
陈贼气焰嚣张,兵锋直指苏州,小生联合城乡绅上书藩台苏大人,请求奖赏有功将士,严惩临阵脱逃者,如此士气才得振奋,民气方能申张。谁知苏藩台不唯不纳,反而是百般呵斥。为保卫桑梓家园,小生等卖尽田产,老父老母爱妻孩儿月半不知肉味,兴办团练,屡与陈逆作战,虽无大胜,亦尽己力也。可藩台大人误信小人之谗言,以小生通贼,下令逮捕。小生一片忠诚,性命却不能保,妻儿父母锒铛下狱,只得连夜逃出苏州,求军门庇佑……”
陈子铤为什么这个节骨眼上跑来段秀林这里?不是因为他的那至交好友给他打包票,而是他知道段秀林跟苏州城闹得很不愉快。在反扑镇江战败以后,段秀林就像苏州索要钱粮抚恤军队。这很正常,清军绿营么,眼睛朝钱看,有了钱粮抚恤,段秀林才能更好的收拾手下浙兵的士气斗志啊。
但苏州的苏尔德却以段秀林部系客兵,隶属浙省,而江苏深受战乱之苦,银根紧缩,于是拒而不应,只给了五百石粮食和一千两纹银,那粮食还是苏州官仓的陈粮,让段秀林深恨之。而据苏州地面的传闻,苏尔德在用陈米换新米,不管是战前还是战后,不管是给当兵的吃粮还是给难民赈济,用的都是旧米陈粮,只是程度好坏罢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那中间过手的粮食可是几万石十几万石的数字,如果传闻属实,苏尔德就发大财了。
这才是陈子铤来找段秀林哭诉的底气,因为他们都站在苏尔德的对立面。
段秀林默默地听着,心里却沸腾起来。他痛恨复汉军,也痛恨那些高踞要津,腐败无能的文武大员。在他看来,复汉军之所以搅动起天下风云,河南湖广的大员人人有罪,个个该杀。这才多长时间啊?起于鲁山的复汉军就打到江南来了,连续攻破荆州、武昌、安庆、南京等要害重地,这简直匪夷所思。如果不是河南与湖广的文武大员们太过无能,怎么可能糜烂至此?甚至于陈家在打造枪炮兵甲的时候,河南地方官员就该早早的察觉了。如能早日报于朝廷,何至于有今天之祸事?
天下就是有了苏尔德这样的官,国势才会骤然而崩!
段秀林打定主意,说:“如不嫌弃,就请陈先生暂留敝军。是非曲直,自有澄清之日。”
作为浙江提督,段秀林背后靠的是闽浙总督,杭州将军,不比两江的差劲。尤其是眼下这般情形里,两江的文武大员还如何能跟闽浙的相比?官司闹大了他也一点都不怕。
江阴的福兴号粮行,从武汉大大赚了一笔的陈继功【化名童力】,打正月之后那就是江阴的风云人物。这为他福兴号的扩张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复汉军龚袭汉口可没有网住陈继功的船】但太过耀眼的个人光彩对他自身的隐蔽也带来了很大的不方便,还好三月里陈鸣直插南京城下,吸引走了所有人的目光,陈继功这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福兴号粮行的小客厅里,陈继功拿着一张大报,这是苏州紫阳书院的老山长沈德潜所书的《讨陈贼檄》:……我朝四帝尽为圣贤之君,深仁厚泽,涵濡百二十年。今上承嗣大统,忧勤惕厉,兵威四海,治具毕张,田不闻加赋,户不闻抽丁,以敬天恤民之主,兴声罪致讨之师,孰顺孰逆?孰曲孰直?不待智者而决矣。
…………在昔唐有范阳之乱,肃宗卒能中兴;明有土木之变,英宗终能复辟。天心属,危而复安,从未闻君无失德而反至于灭亡者也。
“沈德潜这该入土的老头子,也不怕把整个沈家都填进去……”陈继功突然的对整个紫阳书院都厌恶起来了。这个以‘朱熹号’为名的著名书院,名头可大的很,在苏州这人文荟萃之地,也能占据书院中的头把交椅,绝对是人文精华之地啊。陈继功作为一个读了十年书的后进子弟,虽然今生注定跟科举无缘了,但还是很敬仰的。结果现在……
沈德潜这个出生于康熙十二年,至今已经九十有六的老寿星,老祥瑞,江南士林的翘楚,让他心里突然想杀人。
但他觉得自己的堂兄肯定会对此嗤之以鼻,陈鸣很不耐烦‘士林’和‘清流’,而且陈继功还知道,复汉将军府现在正准备把儒家的‘文治’分开。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儿。可这也证明了一个态度,将军府的大将军和大都督,对于儒家都很呵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