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一节 雁过拔毛(2)(1 / 2)

“臣等参见陛下……”

因为不是正规的朝会,属于皇帝忽然召见群臣,所以,群臣也没有跟朝会时一样,大礼参拜,只是微微躬身致意。

“陛下诏臣等前来,可是有要务?”丞相周亚夫抬头问道,露出了厚重的黑眼圈。

最近,汉家丞相府和御史大夫衙门,是彻底忙成了狗。

去年秋八月,地方上报的去岁新增户口和土地的数据,到了现在,已经到了必须确认和核实的时候了。

再不把这个事情搞定,再过三个月,就又到了确认户口与土地增殖情况上报的时候了。

在秦汉两代,户籍与土地的管理,严格无比。

法律将天下的百姓,无论贵族官民奴婢,统统分为五个群体:王侯、官、民、市、奴。

编户齐民的罗网之下,鲜有人能逃脱律法的管辖。

当年,秦朝时,秦始皇的亲信,大宦官赵高犯罪,依然被依法除去官籍(史记。蒙恬列传)。

到了汉室,对人口和土地的清查以及管理,比之秦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因为,汉室政权,比秦朝更依赖算赋。

老刘家的皇帝,隔三差五,就要宣布‘其除田租’‘除田半租’。

对土地田税的征收,是能少就少。

于是,国家财政严重依赖于田税之外的另一个大税收入,也就是所谓口赋,实则就是人头税。

汉律规定,所有人,包括诸侯王和列侯,每年需要缴纳一算(百二十钱)的税赋,商人和奴婢倍之,另外,年十五还不嫁人的女性,也倍之。

到刘彻即位,宣布商人的人头税,加了一条,汉人奴婢以五倍之。

这笔人头税的收入,在整个汉室至今五六十年的历史中,在多数时候,是超过了田税,甚至是国家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汉室天子也借此政策,完成了其君权凌驾于一切之上的铺垫。

道理很简单。

自周以来,税赋分开。

税是国家开支,用来养官吏,以及应付平时开支。

而赋则是天下百姓和官民,供养天子,为其营造宫室、陵寝以及编组军队,抵御外侮的。

当皇帝的小金库里的钱比国库里的钱多的时候。

丞相、百官,自然都要给皇帝跪下唱征服。

因此,汉室对户籍的管理,实际上比土地严苛。

至少土地允许买卖。

而户籍,却禁止随意脱籍。

依照汉律规定:诸脱户籍,家长徒。

家族里有一个人脱籍逃亡,户口本上的户主就要被叛徒刑。

太宗皇帝时,车骑将军郅候薄昭也曾经写信给淮南厉王刘长说:亡之诸侯,游宦士人,及舍匿者,论皆有法。

而事实也是如此。

太宗皇帝十四年,河内郡守坐‘知亡人脱亡名数,以为保,免’。

一位相当于的巨头,因为企图亡匿一个脱籍者,被摘掉了乌纱帽。

但在目前,汉室的情况,却并非是逃亡百姓过多,以至于朝廷不得不收紧律法,严苛打击逃亡士民。

目前,汉室国家总体上轻徭薄赋。

皇帝慷慨大方,挥挥手,就是田税三十税一,赋税永不加赋。

在实际上,普通自耕农和小地主甚至佃户,并不需要逃亡和隐匿。

因为,假如他们逃亡和隐匿在那些豪强地主名下,在实际上,他们要遭受更严重的剥削。

就像齐鲁地主那样,地主豪强不把自己的奴婢的最后一滴血榨干是不会罢休的。

更何况,著籍对普通百姓的好处,远远大于坏处。

首先,就是可以合法的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与财产安全。

依照汉律规定,被登记在册的土地和家宅以及个人财产,受到国家保护。

土地买卖需要由官府作保,并登记在册。

没有人敢随意侵害和伤害他们的合法权益。

记载在石渠阁档案里的那一个个各种坐‘伤人’‘侵人民田’‘不偿人责’‘役使过律’而被一撸到底的列侯,足以惊醒大多数贵族。

至于地方上的豪强要是敢随意横行不法,那么,地方郡守一定很乐意在给自己增添一笔政绩。

当然,这并不一定。

毕竟,法律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地主权贵和官僚有太多办法对抗法律了。

但总体而言,当前天下,大体平稳,小老百姓即使活不下去了,也还有路可走,无论是南下去东海郡拓荒还是北上安东,都是一条路。

官府还会统一组织,安排路上食宿呢!

至于关中就更简单了。

地主稍微苛责一些,人家就跑去上林苑了。

只要勤劳肯干,是饿不死人的!

其次,著籍还可以获得赐爵,汉家的爵位是可以变成钱的,皇帝隔三差五的赐爵,其实就是在发放福利,百姓可以在自己日子过的艰难的时候,卖掉自己的爵位,而买主通常是商人和地主。

所以,当前天下户籍工作的重点其实并不是瞒报和漏报,隐匿人口。

因为地主和豪强们,早就被酷吏们‘调、教’好了,没有人敢在没有收买好地方官前就能安全无虞的瞒报和隐匿人口。

何况,现在瞒报和隐匿人口在经济上并不划算。

所以,现在汉室的户籍问题,实则是地方官虚报和乱报人口与土地数量。

为了升官,下面的官员,尤其是关东的地方官,没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

区区捏造户口和田亩数量,又算个什么?

有良心的,虚报个一成,没良心的,虚报成。

这样,就能将自己的政绩做的漂漂亮亮。

反正山高皇帝远,朝廷也很难发现自己的诡计。

许多的官僚,都是通过这样的手段,得以升迁。

直到刘彻即位,考举盛行,才开始让这个问题浮出水面。

下到关中地方亭里的考举士子们,不止一次向丞相府以及御史大夫衙门,甚至直接上书刘彻,指出他们在地方看到了很多‘不存在’的户口和土地。

明明他的官署的档案里,在某地有几户人家,还有土地,但跑过去一看,啥都没有,光秃秃的,不是山林就是荒坡。

此事,引起了刘彻的注意。

虽然讲道理的话,这些家伙这么玩,在短期内,是双赢的。

他们赢了政绩,而刘彻拿了实惠——捏造的土地和户籍,照样是要交税服役的,但他们并不存在,于是,就只好让其他存在的人,帮他们买单。而这些税赋,最终都会缴纳到刘彻的口袋里。

然而,刘彻知道,长此以往,肯定要出事。

于是,借着马邑之战的大胜之威。

刘彻下令,首先彻查和全面清点关中户籍和田亩。

自然,负责这个工作的是丞相周亚夫和御史大夫晁错。

这些天来,周亚夫单单是看公文,每天都要看十几万字!

常常工作到深夜,哪怕是休沐日,都要处理公务。

可谓是忙成狗了。

直到不久前,才把这个工作搞定,初步清理出了被虚报和捏造不存在的户口和土地。

在这次刘彻传召前,周亚夫正在晁错的御史大夫官邸做客,两位三公关起门来,正在商量着该怎么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