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伸手压了压,示意众将安静。
霎时,整个武苑就安静了下来。
“诸君想必也知道,近来,天下发生的事情……”刘彻看着那一个个笔直站立着的士卒将校,慢慢的说道“朕听闻,军中有许多的将校,多有些不同意见……”
演武场中,将校学员之间,相互看了看,许多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实际上,对于刘彻放过南越,军中上下,何止是有不同意见啊!
对汉军中那些荷尔蒙过剩,整天琢磨着搞个大新闻,好让自己能有实现人生价值的机会的那些将佐们来说。
南越王国,就好比是一个满是各种极品装备,到处都是海量经验值的副本。
只要打通这个副本。
上上下下的好处,简直是多的数都数不清。
不知道有多少人,将因此累功,拜为将军,甚至受封关内侯、列侯!
此外,南越国内,积蓄了数十年的财富,也能让无数人,一夜暴富——自古以来,大军出征,取胜后,将敌人的财产土地和奴婢统统揣到自己兜里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当年吴楚叛乱,平叛大军,不就差点吃撑了吗?
弓高候韩颓当,曲周候俪寄,这两位更是因此一跃成为汉家最有钱的列侯之一。
内战尚且如此,对外发动军事行动,那就只能用刮地三尺来形容来了。
将军士卒们,一旦进入敌国境内。
敌人的国库、仓储以及宫廷、贵族官员的家产和土地,就统统是大家瓜分的目标。
然而,这么一块都到了嘴边的肥肉,现在却不翼而飞。
军方自然是有很多不同意见的。
只是,军队讲究纪律,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将佐军官,再怎么不甘心,只要朝廷没下令,他们就只能乖乖的在营盘里呆着。
刘彻的视线。从武苑师生们身上扫过。
掌握了绣衣卫的他,当然清楚,军方的牢骚内容还有将佐们的议论焦点。
总的来看,军队的将佐。对没能去刷南越副本,心里面虽然不大情愿,不是很理解,但还是勉强捏着鼻子接受。
但,武苑的师生就不一样了。
这些人。主要来自北方长城一带的郡国,很多人,就是生于军营,长于什伍,几乎人人都是对匈奴的主战派。
甚至有些人,一天不打仗,浑身不舒服斯基。
这些家伙,在长城边郡,连匈奴人也经常挑衅,常常搞出摩擦。
对他们来说。诸夏统治世界,不仅仅是传统的需要,也是现实的需要,更是生存的需要。
在他们的眼里,只有消灭所有敌人,才能保护家乡桑梓的安全。
虽然这样的狂热的战争狂,在武苑师生中的数量,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在以前,这些家伙分散在漫长的长城防线之上,彼此相隔数百数千里。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
但如今,他们来到了武苑,聚集在了一起。
当这一小撮战争狂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立刻产生了化学反应。
而且。更重要的是,哪怕是其他立场相对温和,不那么狂热的战争分子,也被他们裹挟、影响,甚至洗脑了。
在这些家伙的鼓吹之下,如今。武苑中渐渐出现了一股‘诸夏特殊’的论调。
其核心论述就是——诸夏贵胄,身来不凡,自古特殊,不然,怎么解释为什么全世界,就我诸夏这么一个文明之邦,上国,而其他地方,全然是刀耕火种,愚昧腐朽,不懂礼仪,甚至连文字都没有的蛮子?夷狄?
所以,中国天然的负有将王化传播给所有夷狄,实现天下大同的使命!
类似这样的腔调和说法,刘彻自然熟悉无比。
这是帝国主义、军国主义在生长发育时期,忍不住外泄出来的信息。
若在二十一世纪,甚至二十世纪后半叶,这样的腔调和说法,当然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属于臭名昭著的纳粹言论。
然而,在二十世纪之前,这却是地球上的政治正确,甚至是通行全球的唯一真理。
至于在现在,简直就是先进的不能再先进的思想,是指引人类前进和进化的指路明灯。
可惜,这些论述和言论,现在还没有成为一个体系,没有一个具体的行动和执行纲领,更加没有人来总结。
基本上都流于嘴边,甚至有人一天一个说法。
这样是很不利的。
中国历史上,从不缺乏具备民族主义意识和诸夏特殊论调的帝王将相。
管仲就曾说过:夷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近代的汉将季布也曾经掷地有声的大声疾呼: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得其恶言不足怒。
至于后来,在终结了五胡乱华带来的天下分裂后,唐太宗李世民,就曾经很清醒的告诫大臣子孙:夷狄人面兽心,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
魏征也曾经上书劝谏:夷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强必盗寇,弱则卑复,不顾恩义,其天性也!
可惜,类似这些言论,松散而随意,始终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论述。
而刘彻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在背后推一把,让这些论述和论调,形成一个有中国特色的帝国主义思想流派。
帝国主义这玩意,假如是外国人在针对中国玩,那当然是坏透了,应该彻底打倒和消灭。
但若假如中国是帝国主义……
哪怕再过两千年,广大中国民众也只会表示——看到祖国这么流氓,我就放心了。
“朕知道诸君的疑虑,所以,今日前来,是想向诸君阐述一下,朝廷、朕在此事上的看法和想法……”刘彻继续缓缓的说道。
他的话,让台下面的将军大臣们,纷纷变色。
实在是,自古以来。就没有那个统治者会跟臣子尤其是中下层的臣子解释,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么做的道理是什么?
长久以来,皇帝更是只对老天爷负责。
大臣百姓,统统跪好了。听命令就行了。
以至于孔子就说过一句凌棱两可,断一下句就能成为另外一个截然相反意思的名句——民可使使之,不可使由之。
但将军大臣也没法子阻止刘彻继续说一下去。
因为中国的传统里还有广开言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说法。
一个优秀的君王,必然是一个善于纳谏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