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呵呵的笑了一下,看着袁盎,道:“孤曾读书,见韩非子有论: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发,丝公怎么看?”
袁盎立刻就听懂了刘彻的意思。
这是要往死里整季心的架势!
他心里叹了一声,没办法,季心与他关系非常亲密。
下野的那一年多,袁盎的开销和花费基本都是季心在负担。
倘若他这么撒手不管,那么,他袁盎的金字招牌就要被砸烂了!
若是以前,刘彻还叫刘德,还是一个皇子。
袁盎自然有的是办法搞定这个事情,甚至还可以把季心叫来,做个和事佬。
但现在却不行了!
刘彻已经是太子!
莫说是季心区区一个游侠头子,混黑道的家伙了,就算是他这个太仆,要是得罪狠了,说拿下就会被拿下!
至于过去的那点在太子面前的旧情和关系……
呵呵……
当初,刘邦做了天子,老伙计萧何立刻就自污名声,张良跑回家修道,曹参低眉顺目的当起了臣子。
看不清形势的那几个人就直接悲剧掉了。
譬如韩信、彭越、卢绾。
太宗孝文皇帝的时候,甚至连太宗皇帝的皇位都是陈平和周勃扶着坐稳的。
但屁股一坐稳,太宗孝文皇帝回头就开始夺权了。
最后周勃甚至还被投进了大牢,假如不是薄太后力劝,说尽了好话,恐怕就要晚节不保,少不得全族被诛了。
是以,刘彻做了太子后,袁盎立刻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将过去立下的那些功劳什么的,统统当成不存在。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长久的生存下去!
但眼下这个事情,袁盎思虑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叩首道:“回禀家上,臣以为,韩非子固然说的在理,然季心臣是知道的,素来遵纪守法,宽厚爱人,没有什么劣迹,其兄季布更是天下知名的元老大臣……”韩非子的那句话,儒以文乱法,此时还是有争议的,但侠以武犯禁却是世所公认的铁律,自刘邦以来,刘氏对游侠的打击力度就一天比一天大。
每年关中处死的死刑犯里,犯法的游侠是占了比较重要的一部分的!
是以,袁盎深知,假如刘彻对季心起了杀心,那么,季心想活命,那真是太难了!
别的不说,刘彻手下的剧孟的官职就是备盗贼都尉。
备盗贼都尉干嘛的?
就是专门对付游侠和盗贼的!
而刘氏真想抓什么人的话,那个人根本就躲不住,藏不起!
“倘季心有所触怒家上之地,请家上看在臣与季布的面子上,宽宏一二……”袁盎说着就深深顿首。
刘彻看着袁盎在自己面前诚恳的求情的模样,心里头难免一软。
念着过去袁盎的好,他也不可能真做的太过了。
不然这传出去,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头可不好听!
在中国这个人情社会,不管做什么,都得讲情面。
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真要板着一张脸当自己是包青天,那肯定就会变成孤家寡人!
特别是袁盎姿态都摆的这么低了。
真惹毛了袁盎,刘彻也不好受!
这么一想,刘彻的态度软化了不少,站起来呵呵一笑,道:“丝公见外了!孤与丝公是什么关系?丝公既然为这季心求情,那孤就姑且相信此人确实如丝公所言一般吧!”
刘彻向前踱了一步,轻声道:“只是就要到年关了啊,按照高皇帝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孤打算近期让剧孟清查关中各旧案底,争取将一批过去屡次逃脱王法制裁的人犯追捕归案,明正典刑!”
这就是要搞一次西汉版的严打了!
跟西游记一样,有后台的妖怪,肯定是抓不住的,能被抓到的一定是没有后台或者后台不够硬的倒霉蛋。
刘彻的意思很明显了,那就是既然袁盎你要保季心,那好,我给你面子,但是,关中季心是不能留了!赶紧的让他去关东躲两年吧!
要是这样了,季心还赖在关中不走。
那就不能怪刘彻无情,不看袁盎的面子了!
袁盎自然清楚刘彻的意思,于是俯首道:“正该如此,关中积年旧案,逃脱法网之辈,当受国法制裁!”
“有丝公支持,孤就安心了!”刘彻转过身子,笑着道:“丝公请安坐片刻,孤已经命人去煮茶了,是程郑婴从蜀郡带来的上等明前雨茶,俱是寒食前后新出的嫩茶芽,据说一片茶山只能出半斤呢!”
不得不说,论起享受,商人比起皇家还要厉害!
最起码,此时的商人在享受方面,比刘家厉害多了。
刘彻以前做皇子时,一年到头能混一匹蜀锦做衣裳就心满意足了!
更早的时候,太宗孝文皇帝在之时,别说蜀锦了,堂堂皇孙穿的是皇宫自己种的桑树养的蚕,宫里妃嫔织的衣裳。
粟姬从来不去干这些粗话,自然的,刘彻兄弟三个连个绸缎衣服都没几件!
哪里能跟那些民间的狗大户比?
袁盎闻言,立刻笑道:“敢不从命?”
这场风暴总算过去了,剩下的就是如何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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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太子,袁盎登上自己的马车。
赶车的车夫是袁盎的家奴,说是奴仆,其实与家人无二,是袁家从小养大的仆人,与袁盎一起长大,东奔西走,感情自然是十分深厚,因此许多事情,袁盎都不瞒他,甚至还会与其商议。
这车夫见袁盎脸色不太好,试探着问道:“主人,可是太子那边有什么事情?”
袁盎长叹一口气,对这车夫问道:“大郎,你可知道,最近这些日子,季心都跟什么人在往来?”
车夫答道:“仆听说过一些,据说季心最近与杜氏往来甚密,您也知道,杜氏跟田氏,向来就是关中游侠的饭碗……”
“杜氏?!”袁盎揉了揉太阳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得怒道:“怎么不禀报与我?”
“主人,难道有什么不妥?”车夫好奇的问道。
这官面上的人跟商贾自然是不会主动碰面的。
这些平时的孝敬啊好处啊什么的常例一般都是交给官员的下属心腹。
而通常,官员们也会委派一个家奴或者亲信去处理这些事情。
这样就算出事,也不会落下什么把柄。
这是当初张武受贿之后,官场上出现的新的收钱模式!
袁盎虽然不爱钱,但,在官场上活动,迎来送往,时不时的请客,开个宴会什么的,光靠那点俸禄,别说开宴会了,就是养活家人都困难!
袁盎听了车夫的话,摇摇头道:“何止是不妥啊,祸事来了啊!”
“快,去季心的府上!快!”袁盎焦急的催促起来。
要知道,他可是刚刚在太子面前做了保的!
假如季心做了什么触怒太子的事情甚至大逆不道的勾当,那他袁盎就是要被连坐的!
别人不清楚当今天子对太子的宝贝程度。
袁盎却是清清楚楚!
在河东时,太子回长安后,天子就一日三问太子行踪和安全。
册封太子后,虽然表面上天子没怎么关注太子。
但实际上,袁盎在宫里的熟人告诉他,天子每日临睡之前,必定会听人汇报今日太子的行踪。
一定要听完才睡!
这种程度的看重,已经不单单是宠爱而是溺爱了!
以老刘家的脾气,谁动自己的儿子,那肯定杀谁全家啊!
陶青,王恢的下场,袁盎可是看的明明白白的!
于是,袁盎的太仆马车一路疾行,穿越长安的大街,到了城东的一处豪宅前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季心的宅子。
因为季心的兄长季布曾经官至两千石郡守,所以,这宅子也毫无顾忌的修的富丽堂皇,门口还安了两个石狮子。
袁盎下了马车,季家的下人立刻迎上前来,行礼道:“太仆来了,快快请进,主人盼着太仆,盼了许久了呢!”
袁盎却是板着一张脸咆哮对上来迎接的季府下人道“去把季心给我叫来,马上立刻!”
这一吼,立刻就吓坏了季家的下人。
袁盎从来没有如此暴怒过!
于是,他们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一个穿着绫罗绸缎,但是膀大腰粗的汉子从府中走出来,一见到袁盎,立刻跪下来拜道:“恩公,可是有事吩咐心?心马上就去办?是否晁错又与恩公为难了?”
袁盎看了季心一眼,无奈的道:“进去再说吧!”
袁盎也是没办法!
当年他救季心,帮着季心躲过朝廷的追捕。
那是因为,他跟季心是老乡!
大家都是楚人,朝廷里的楚人本来就很少,能帮一个是一个呗!
这种以地域抱团的模式,自古以来就有。
季心带着袁盎进了家门,将袁盎请到客厅,又命人上茶,这才小心的问道:“恩公今日这般怒气腾腾,可是某做错了什么?”
季心自然不蠢,他知道,今天袁盎这么发火,肯定是他不小心干了什么得罪了袁盎的事情。
而袁盎,季心可吃罪不起!
毕竟,这是他的保护伞!
袁盎看着季心一脸老实和顺服的样子,心里的怒气顿时就消了许多。
毕竟,这么多年,季心这个老乡帮了他不少忙!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尤其是他落魄时,季心也没有离开他!
但是,事关太子,袁盎不得不板着脸,冷冷的问道:“季心,我问你,这些天,你跟杜家在合计什么?是不是想让你大兄在九泉之下都要蒙羞,还要拉着我袁丝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