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连像样一点的房子都不愿意为我们建造。所有工人都住在挖矿挖出来的深坑里,在这个坑的边缘地带搭了一些简陋的房子。但这些地方太过低矮和寒冷了,甚至就连夏天都积着雪。平时只要太阳一落山,这个坑里的空气就潮湿和冷得要命,没有暖和一点的衣服根本就无法出门,只有穿上皮袄才能不那么寒冷。可是,大部分工人除了衬衫以外什么都没有,大家冻得发紫,浑身哆嗦。说实话我算是幸运的,平时在厨房帮忙,但那些人真是太可怜了,其中有很多人是我的同乡,他们瘦骨嶙峋,面容苍白,就像影子一样。这些牛马一般的工人被折磨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但是主人对这一点也不关心,他只要牛马为他干活就行了,假如一头牛马完蛋了,那算是活该。很多人都会利用这些没有身份证明的可怜人的弱点,让他们为自己服务,但只有天生的恶棍才能干得像佩卡尔斯基这样‘出色’。”金矿工人继续控诉道。
索额图听了默默无语,脑海中则开始了飞速转动。在他看来,这些罗刹人可真是够凶狠的,对手底下奴才一点好脸子都没有。听说当年他们探索黑龙江的时候,因为缺粮,还吃过自己队伍里死去的人得尸体。也只有这等狼心狗肺、凶残狠毒之徒,才能跟我大清对抗那么多年而不落下风啊!因为他们够狠,对别人狠,有时候对自己也狠!
只是罗刹国内地士绅如此凶残,闹得百姓天怒人怨,万一被人振臂一呼,怕不是从者如云?上次那俄罗斯八旗的佐领和我说,他们国内的泥腿子和边军曾经造过反,这就对了!施政如此之苛,百姓如此之苦,焉能不反?
想到这里,索额图也有些不开心。因为我大清现在与俄罗斯理论上已经没有接壤的边界了(不算漠北蒙古的话),他们也没有那个精力打到俄罗斯境内去。只是听说东国人正在草原上招降纳叛,蠢蠢意图西进。这真要是让他们打了进去,只要给这些泥腿子们吃得饱穿得暖,保不齐他们就投了东朝,转过头来帮他们对付俄罗斯朝廷了,这可就不美了。
索额图让贴身家奴德哈将这条记上,等空下来自己还要详细扩展一下,等这次出使完毕返回京城后,再面呈皇上,说以其中利害,让圣天子做决定吧。
在金矿休息了两天之后,清国使团在哥萨克骑兵的保护下再度起行。他们沿着通往托博尔斯克的大道一路向西,路上经常可以看见在干活的俄国人。十月的西伯利亚其实已经比较寒冷了,有些河面甚至已经结冰,但这些可怜人站在路边齐腰深的水里,正在奋力搭建着什么。他们衣衫褴褛,冻得瑟瑟发抖,因为时间长了,衣服和鞋甚至都烂在了身上。他们当然没有地方烤火,也没有好一点的东西可吃,只能日复一日地艰辛工作着,用透支自己生命力的代价,换取一些微薄的收入——如果碰见佩卡尔斯基这种人,他们甚至连收入都没有。
路边当然也有一些看着好一些的农庄。哥萨克们告诉索额图,那都是有合法身份的农民或地主老爷们的居所——事实上,在人烟稀少的西伯利亚,几乎每个农民都是地主——这让索额图轻轻点头,修正了一点之前的看法。这罗刹国,看来不总是那般寒酸,普通黔首也有过得好的,只是不多而已。
这个时候他也对俄国人能够占据如此广阔的土地感到惊讶了。即便他们女真人起源于白山黑水之间,但对于万里之外的西伯利亚也所知甚少,不知道这里土地的辽阔,物产的丰富。索额图也是读过书的,想了想后,觉得这里在历史上大概只有匈奴人、鲜卑人什么的占据过了,他们当时都是与中原王朝并立的大国、雄国。尤其是那匈奴,曾经搞出个白登之围,让堂堂大汉天子靠贿赂女人才得以脱身。
只可惜这里还是太过偏远了,我大清没有可能占据这片土地。即便是在漠北搞得风生水起的东国人,怕也没这个实力。这里最大的敌人不是别的,正是这酷烈的气候以及奇烂无比的交通,东国人即便再神通广大,短期内也是无法解决这些问题的,毕竟俄国人可是经营了几百年了,势力早就根深蒂固。
索额图觉得,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思考下去了莫斯科该怎么办。听说那位彼得汗与康熙圣天子一样,也是少年继位,英武过人。如果他能够同意与我大清联手,彻底剿灭噶尔丹乃至策妄阿拉布坦的势力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哦!索额图从来都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他人,那彼得既然不昏庸,那么就一定会开出一定的条件。毕竟准噶尔蒙古目前对他们的威胁不是特别大,甚至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与他们打交道,当真是与虎谋皮了,不小心点是绝对不行的!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不要误了皇上的大事吧,那样我这把老骨头可就万死莫属了。”索额图轻轻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