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此时的心情是矛盾的,看着大有惺惺作态之意的静然,他亦是愤愤然,但此时又不便贸然表态,便要看看通判要如何处置。直到此刻,才是考验一个官员最基本的为官素质的时刻。
通判居然笑了,他并非那些中了进士一路走过来的科道官,乃是由小吏一步步升上通判高位的,岂会让区区一个大和尚吓住。
“大胆妖僧!玷污佛门,藐视公堂王法!你已经不配再穿这一副袈裟了!左右听了,第一个扒下妖僧袈裟者,赏银十两!”
十两银子对于这些皂隶来说,可是两年还要多的禄米钱,自是人人眼红,一时竟都忘了冲撞佛门高僧的顾虑,一哄而上预争夺第一个扒下静然和尚袈裟僧袍的殊荣与奖励。
不过,这些积年的皂隶衙役们哪一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岂肯甘当人后?眨眼的功夫,静然和尚华美的袈裟便被撕扯成了千片万片。还有皂隶觉得不足,又去拽他袈裟内的僧袍中衣,随着布匹断裂的呲啦声,静然和尚一身白晃晃的肥肉竟露出了小多半来。
史可法实在看不过眼去了,便沉声道:“让他跪下,不敢再造次也就是了!”
皂隶们都知道这位史部堂的来历,就连自家通判对对其执礼甚恭,他们又岂敢忤逆其言,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好无奈收手。不过怨气已成,有人气不过就都撒到了静然身上,几脚就踹倒静然的小腿弯后,静然大和尚狼狈的扑倒于地。
这一番变故彻底将静然打蒙了,他在灵谷寺内养尊处优惯了,一向颐指气使,平日里见官不跪不说,就算南京城内一二品的大员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不想今日被一干低贱的皂隶欺侮,一时间让这位大和尚无所适从,只高呼着佛号!
通判冷笑一声,“妖僧,这回可知道是王法大,还是佛法大了?”
静然也不是白白当了许多年的佛门高僧,向来以机辩著称的他在认清现状后,居然恢复了平静,虽然趴在地上衣不蔽体狼狈不堪,却反唇相讥道:“此非王法之功,实乃明公以利害诱之,并非佛法不抵王法。老衲有今日之辱也是定数使然,三代以下人心不古,及至今日,人人只知言利,趋避祸福,大道蒙尘,佛法衰微,老衲一身之辱能证大道足矣!”
通判连连冷哼,“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妖僧!你不过一破落子而已,说的什么三代,知的什么大道?今日本官就扒掉你这一身的佛门假皮!”
史可法觉得这通判已经被静然和尚绕了进去,若再说下去他未必说得过静然,毕竟是磨嘴皮子的事,如今公堂之上当以重证实据为基础。
“老丈,此人你可认得?”
老翁没来由先吐了一口大浓痰,正喷在静然的脸上,静然却只念了句佛号,亦不伸手去擦,好一派高僧气度。史可法甚至隐隐有些怀疑,究竟是孙鉁有意冤枉静然,还是静然伪装的太好了?
“施主何必执念与此?赌博败家人所常见,卖房卖地者有之,卖儿卖女者有之,老衲心念你养家不易,曾赠银十两,你不但不知恩,却反咬一口,就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吗?”
“你,你,你血口喷人!”
老翁被静然的话激的口唇哆嗦,浑身颤抖,竟指着大和尚说不出话来。
静然面目超然,又对通判道:“这老汉好赌,输了家宅田产,灵谷寺收他的地已经是高于市价一成,再加上老衲私人赠与的十两银子,更是仁至义尽,不想竟遭反口,还请明公为老衲申冤啊!”
史可法顿时也来了兴趣,静然口口声声老翁好赌,难道此案背后还另有隐情不成?他倒要看看通判如何断得此案。直到此时,通判才一扫与老翁对话时的和蔼憨厚之气,面露狞笑,一拍惊堂木。
“妖僧巧舌如簧,就不怕天雷滚滚,连第十八层地狱都不收你吗?”
静然刚想机辩,通判却抢先下令:“传证人!”
这回传进来的却是一位老夫,那老翁看到老妇,竟哭道:“老婆子不是不让你来吗,祸事由老汉我一个人担着,就算告不成也只牵连我一人……”
却是惊堂木啪啪作响。
“苦主!本官未曾问话,不得藐视公堂!”
老翁诧异的看了一眼威严端坐的通判,想不明白刚刚还和蔼随意的大老爷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赵钱氏,你先前不是与本官言之凿凿,可力证静然犯下那等禽兽罪行吗?”
老妇泪眼连连,磕头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