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虏侯何以如此乐观?须知你我现在面对的不仅仅是南京官场的一干蠹虫,而是那些侵吞了大明岁入百万帑音的亡命徒,眼下这件事的利害并非是你打了魏国公麾下军士的板子,让他们折了面子。”孙鉁说到此处神情竟陡的激动了起来,声调也随之提高,“你我这回来浙直两省,就是要将这些朝廷公帑从他们的口中夺出来,这何异于虎口夺食,他们又岂肯坐以待毙,若孙鉁所料不差,他们定会置你我于死地而后快。”
孙鉁的口气中既有对前途渺茫的困惑,同时也还或多或少夹杂着些悲观情绪,这与此前那个一向温文尔雅又宽以待人的孙家二公子竟是判若两人。
“你看看我!”孙鉁一摊双手,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当初何曾不是意气风发,壮心勃勃而来。却是撞了一鼻子灰不说,就连自身也朝不保夕啊……”李信知道,孙鉁指的是皇帝的申斥诏书,不过他却有不同看法,皇帝虽然对孙鉁办事不利心有不满,却无心对其大加惩处,否则就不会在群臣强大的压力下,而雷声大雨点小的仅仅申斥了事了。
李信也知道他们现在的处境,不过却未必到了这种令人悲观绝望的境地,毕竟自己还未与之交手就先自馁了气势,这又如何是他的秉性?于是,便斟酌着安慰孙鉁,“部堂又何以如此悲观?如今有李信与张阁老老双双南下,咱们这三驾马车前后配合起来,总胜过此前的单打独斗吧?”
孙鉁叹了口气,“谈何容易,至今为止,我只有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大有无从下手的感觉,否则又何至于落到眼下这般狼狈境地。孙鉁死不足惜,只是辜负了圣恩,误了朝廷,却死也不瞑目的!”
说到这里,李信忽然发现孙鉁忧虑的目光中已经闪烁着片片微光,继而豆大灼烫的泪珠竟扑簌簌滚落。细看这张保养得体的面庞,比之南下前脸脸颊眼角间多了不少深浅不一的沟壑,鬓间亦是白发隐然。
李信不由得悚然动容,他一直以为孙鉁是个温文尔雅,豁达不羁的翩翩佳公子,却万没想到,此人看似温和如水的表面下所掩盖的竟是一颗滚烫炙热的心脏。孙承宗一直将他深藏高阳家中不许其涉足官场,究竟是蹉跎了赤子的心志,还是有意的保护,避免使他免受朝廷蝇营狗苟之辈的攻讦,这些在李信的脑子里搅成了一团乱麻。
骤然间,孙鉁的目光又变的坚定起来,语气决绝。
“大不了一死了之,也不能让这些魑魅魍魉遂了心愿,李兄可愿与我并肩一战?”
虽然距离孙鉁有数尺的距离,李信仍旧能感受到他殷切目光中的火热,这本就是应有之意,他却又被这灼人的目光所感染,一时间也是心血翻腾,声音略带颤抖的回答道:“部堂有命,李信敢不从命!”
两个人很快进入状态,李信分析当前的局面。
“魏国公未必牵涉甚深,此人天启朝便已经以养病为由致仕,闲散了十多年,去岁才被今上重新启用出镇南京。时日尚短之下,未必便是核心人物,或许勾连有之,却绝不是你我的主要对手,若将其直接视为对手劲敌,未免有将可争取的人物推向敌人之手的可能,所以我觉得对魏国公此人,一动不如一静,在判明其立场之后或可主动拉拢!”
孙鉁不动声色,点头之下显然对李信的说法有认同之意,不过却还是说出了他的担心。
“据闻,魏国公数日前曾向京师发八百里急递,我猜测十有七八是参劾你的奏章,若被朝中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只怕麻烦不会不小!唉,李兄这行事鲁莽的性子何时能收敛一下,凤阳那档子事只怕不会如此轻易的风平浪静。”孙鉁的目光又再暗淡,“只盼朝中的阁臣们别再借由此事兴风作浪才好!”李信没有字,孙鉁为了一是亲近已经由官称改口呼李兄。
李信反而对这些事比较释然,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不如将目光放远一些。诚然,他和三卫军眼下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可只要踏过这一步,前方未必便不是一片大好。有时连他自己都在奇怪,何时竟变的如此乐观与从容了,很多天大的事也耽误不了夜间的鼾声如雷。
再说孙鉁,虽然心志可嘉,却行事颇不得法,这也是他铩羽而归的主因之一。对此,李信好不隐藏对他的批评之意。
“他们看似铁板一块,未必就没有软肋可循,只要在这千头万绪中抓住一点漏洞,可以此为突破口,抽丝剥茧,层层挖掘,定要让他们尝到苦头!”
“李兄所言甚是,但盘根错节之下,想要如此又谈何容易!”
显然,孙鉁认为李信这一番话有些空洞的嫌疑。李信却神秘一笑,“部堂忘了,眼下就一桩天上掉下来的大好机会,何如籍此深入,先把水搅浑再做计较!”
孙鉁眼睛一亮,当即便有些激动的问道:“可是陈家兄弟?”